整个言家,虽然爷爷才是当家主人,可眼前的这位,却是连爷爷都轻易不敢招惹的。
我不知道奶奶叫我过来有什么事,从有记忆开始,似乎这是她老人家第一次找我说话,要知道从前她都是对我爱理不理的。
“过来,到我跟前来。”
奶奶冲我招了招手,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听话的走到了她的跟前。
她坐在椅子上,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似乎我一个晚辈这样俯视着长辈不太好,于是学着往常阿瑾的样子,在奶奶的身侧蹲了下来。
我轻声的喊:“奶奶。”
奶奶点了点头,慢悠悠的移动视线看着我,她那张苍老的脸上,难掩病态,看起来虚弱得就像是气数将尽的模样。
这个念头一出,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二秃的死已经让我们很难过了,若奶奶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阿瑾一定会承受不住的。
奶奶突然叹了一口气,“戌禾。”
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喊我,我有些不知所措。
又过了一会儿,奶奶才继续开口:“你也看出来了,我时日不多了,今天突然将你喊过来,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可是有些话不说,我怕是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了。”
“奶奶。”我下意识又唤了声,可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
奶奶摆了摆手,“日后,不要再喊我奶奶了,我不是你的奶奶,我只有阿瑾一个孙子。”
听到奶奶的话,我的心慢慢的沉了下来。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同是孙子,为什么爷爷会对阿瑾那种态度,而奶奶会对我这种态度。
若说爷爷是因为阿瑾不是亲生的才这样对他,可我是他们亲生的不是吗。
我忍不住问:“奶奶,为什么?”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奶奶看着我的目光变得怜悯,一字一顿的继续说:“因为,我不是你的奶奶,换而言之,你不是我儿子的孩子,这么说,你懂了吗。”
奶奶的语气很平静,可那平静的语气下,却说着极其冷漠的话。
她说我不是她儿子的孩子,奶奶只有父亲一个儿子,我不是父亲的孩子,那么,我又是谁。
我以为这已经是最残忍的了,没想到,接下来还有更残忍的。
“你的母亲只是个佣人,一个曾经爬上你爷爷的床,生下你的佣人,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这一刻,我耳边如雷轰鸣。
我不是我父亲的孩子,我是爷爷的孩子,而且是一个不知廉耻的佣人,爬上主人家的床后,生下来的野种。
其实,我才是野种。
“按理说来,你才是真正的野种,而我的阿瑾,是正正经经的言家小公子,是我们言家的长孙。你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都是偷了阿瑾的。”
我哑声问:“那为什么,为什么爷爷会说阿瑾他……”说他是野种。
“那老头子看不清罢了。但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不过,若非为了阿瑾的母亲,我儿子何至于娶那个佣人,何至于给那个佣人为自己父亲怀的野种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害的自己的亲生孩子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奶奶,您告诉我这些,是想我将这一切都还给阿瑾吗?”
“错了这多年了,还不了了。”奶奶叹息着摇了摇头,“我阻止不了你爷爷的野心,也改变不了我儿子的决定,我只希望,我不在之后,你能替我好好护着阿瑾,也算是偿还这些年来,你偷走了他所有的光环,欠下他的。”
顿了顿,奶奶神色复杂的看着我,继续道:“这些年来我不曾待你好,却也未曾亏待过你,只因为所有的事情真论起来,你也是无辜的。如今你和阿瑾相处得好我很欣慰,可也不得不提醒你一下,以你爷爷的狼子野心,迟早有一天,会逼的你在你爷爷和弟弟之间做出选择……到时候,你,又会怎么选?”
离开奶奶的卧室,我浑浑噩噩的走出大宅,独自一人走在街头上,在街边的商铺买几瓶啤酒,寻了快空地坐下,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为什么爷爷也轻易不敢招惹奶奶。
听闻奶奶当初也是从部队里出来的,虽然只是文职,可因出身世家大族,其手段不容忽视。
那位老人家,便是死,也在为着自己的亲孙子做打算。
她选择在临死前对我说这番话,并非好心告诉我真相,她只是想在我的生命里,增添一把无形的枷锁。
一辈子都逃脱不开的枷锁。
……
奶奶的去世,对阿瑾的打击果真很大。
他开始一个人闷闷不乐,便是连我都不理了,时常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也从不让我跟着,有的时候甚至还不让我知道。
直至那天放学,我没等到阿瑾一起回家,便自己先回去了。
我滴食未沾,守在院子里,不听佣人的劝阻,不管是母亲过来,还是爷爷过来,我全将他们赶了回去,死死的瞪着门口的方向,等着阿瑾回来。
我不怕他晚归,我只是怕他会出事。
我的心不是铁做的,承受不起接二连三的打击。
等到晚上很晚很晚的时候,我终于看见父亲将他带回来了。
我怒红了眼,冲过去将阿瑾抱住,哭着说:“阿瑾,你去哪里了,你吓死大哥了。”
他回抱着我,轻声的说:“大哥,对不起。”
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对不起。
而我也不需要他的对不起。
我说:“阿瑾,大哥现在就只剩下你了。”
二秃不在了,父亲也不是我的父亲,爷爷他就如奶奶所说的,他确实狼子野心,他既然能教导我为利益算计亲情,想必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将我算计进去。
有很多东西,我都赔不起。
所以我情愿选择永远对我坦诚的弟弟。
……
随后日子如常,我升上高中一年后,阿瑾也考上了我所在的这所高中。
如今的我们,已经和当年的我们不一样了。
以前我们浑得没有章法,现在的我们,却开始为了自己的日后而浑。
我带着阿瑾穿梭在大街小巷,带着他主动去结识各种各样的人,带着他一起故意去惹是生非,带着他一起去打架,然后再一起被抓紧警察局。
但距离真正的“纨绔子弟”,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
至少我知道,身为一个世家子弟,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那两年里,除了少了二秃,一切都很美好。
爷爷常说,这个世界上,没了谁都能过。
这话确实没错,例如我没了二秃,阿瑾没了奶奶,我们一样在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可唯一不同的就是,原本完整的心,逐渐的变得不再完整了。
我真正憎恨从小疼我的爷爷,是在我的第一个孩子被他无情的打掉之后。
我知道我这个年纪,不该弄出这样的事情了,可我却无法接受爷爷他背着我将我喜欢的姑娘赶走,甚至还用最残忍的方法将她肚子里的孩子弄掉。
这是我不能容忍的。
可就如我容忍不了他做的事情,他也容忍不了我继续和阿瑾一起胡闹下去。
高中毕业之后,他态度坚定的将我送出了国。
领毕业证那天晚上,我拉着阿瑾一起坐在路边喝酒,借着酒意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哭着和阿瑾说,“阿瑾,其实我很喜欢小白的,我有想过和她在一起一辈子……是我对不起她……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啊。”
我说我恨爷爷,恨他的无情,恨他冷厉。
最后,我问阿瑾,“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大哥,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吗。”
还会像现在这样,将我当做他最亲近的大哥吗。
他一脸不解的看着我。
好半天,他才说:“大哥,你在说什么呢,不论发生了什么,就算你人到了国外,我们这辈子都见不着面了,你也还是我的大哥。”
听着阿瑾的这番话,我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
我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便离开了。
我确实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的想一想,好好的梳理一下这些年来所有的事情。
……
在国外念书的那些日子,我身边没有了阿瑾,第一次开始了一个人的校园生活。
我不再交新朋友,慢慢的学会自己独来独往。
国外不同国内,在这里我的家世背景完全没有任何用处,也因为没有人陪着胡闹,我逐渐的变得安静。
有的时候,甚至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同学们说我性格怪癖。
不,其实只是最想要在身边的人不在身边,我才这样罢了。
四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爷爷让我继续留在这里读研,我没有拒绝。
入秋后的某一天,父亲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问了我一些日常情况,随后无意中提起阿瑾谈女朋友的事情,而且那姑娘还是宁家的那位小公主。
我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紧了紧,随后笑开。
我那清心寡欲得像个和尚一样的弟弟,总算是开窍了。
思来想去,马上就中秋了,或许我可以向导师请个假,回家一趟。
顺便,看一看能让我弟弟动心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