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慧慧没想到再见小白会在这样的场合。不过也没错，作为禾牧的合作商，他会出席年会是理所当然的。
路士军也是胆大，竟又接了别的业务，把禾牧年会丢给了单慧慧。工程部安装完就撤场了。慧慧安排沉稳细心的咖喱带着May负责物资发放，灵活聪明的芥末负责演出安排，二妞负责礼仪安排，自己则带着宅男斌负责全场统筹。那小子离了电脑就是一根木头，拨一拨也未必肯动。
前一晚安装，甲方要求她在场随时沟通，慧慧已经熬了一夜，疲惫到极点反而没了感觉。穿着套装小皮鞋满场飞。
小白出现时，两人目光碰撞，各自愣住。
单慧慧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恍若隔世。
他穿了一身白色西服，显得愈加俊逸。脸瘦了一圈，眼睛神采依然。
慧慧想起初见他时的情景，如果此时是他们初遇，她也很难不被他吸引。
而反观自己，黑色不合身的工作制服，熬了夜脸色蜡黄，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转念想，怎么都是她不负他，又羞愧什么。挺起胸，扬起职业的笑容。
这笑容很快凝结住，当看到一双修长的手臂从一侧勾住了她的小白。
必须是穆宜姗。
也穿白，是前短后长的白色小礼服裙，几分俏皮不失端庄，长腿十分惹眼。
穆宜姗笑得天地失色，挽着小白走近：“辛苦你了。”
单慧慧脸部有些僵硬，控制住声音不发颤：“应该的。”
小白似乎想说什么，已被穆宜姗扯去招呼其他客人。
回头，小白也正转头看她，她不知所措，扭了脸去。
一滴泪流到嘴边，单慧慧尝到那又咸又涩的味道，身子晃了晃。
二妞奔过来扶住她，手上使劲，轻声说：“撑住，很快就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
或者不能怪他，是她走得决绝。他并不知道她腹中有着两人的结晶，并不算薄情。
可即使如此，三年的恩爱转头就能忘了吗？
单慧慧自嘲着，三年又如何？他和某姗永远比她相识的时间更长。当时她胜了，如今算是报应？
甲方的监场在召唤，单慧慧木然走去，她还不能倒下。
是幻觉？是心太痛了？怎么下腹那么疼痛？
单慧慧看着自己的腿软了下去，离地面越来越近，瞬时没了感觉。
醒时已在雪白的床铺上。
墙壁也是雪白，扬手去拿手机，左手一条管子连着上方的吊瓶，一拉扯，急得身边的二妞连忙阻止：“别乱动。”
“几点了？”她出声，自己的声音也是哑的。
“放心，活动结束了。她俩在善后。”二妞眼睛红红肿肿。
单慧慧晃了晃神，一下子明白了，右手摸向自己的腹部。
二妞眼泪不断流下来，点了点头。
她看向天花板的一片空白，半晌：“单人间太浪费了。明早就出院吧。”
二妞没应声，趴在床边抽泣起来。
单慧慧觉得自己的生命被挖去了一块。
在此之前，她几乎没意识到这孩子是真实存在的。
如今，只是小小一点血肉了吧。
没哭，她都觉得自己冷静地可怕。
“活动没出什么岔子吧。”
“没。”二妞忍住哭腔。
“他知道出什么事吗？”
“别人只知道你累晕了。要叫他来吗？”
“不用。他没必要知道了。”
说完这句，单慧慧才流下泪来。
原来，自己更在乎的不是这个孩子。而是他们俩，真的毫无关系了。
原来，爱情凉薄起来，比什么都可怕。
他该正在和某姗推杯助盏，他该正放声大笑，和别人共祝着他的事业蒸蒸日上。
越想，越痛，尖刀刺着五脏六腑般。
耳边二妞的声音听来很远：“慧慧，你想哭就大声哭吧，哭出声好受些……”
她哭不出声，怎么都哭不出声。
芥末和咖喱也赶来，逼着她继续在医院休养。
她紧闭着眼，假装睡着，不想听任何安慰。
人散去了，房内寂静，走廊上护士偶尔走过，远远地如同另一个世界。
脑里唯一在转的念头，如果当初不相遇，如果这三年可以抹去，虽清苦，也是无心无肺的快乐。
但，回不去了。
路士军让May带了红包来，看May脸色不对，慧慧追问出了什么事。
“昨天你晕倒，现场乱了一阵，后来也有两个节目没衔接上，甲方可能要追究责任。”May口直心快。
二妞一早就来了，在一旁拉了拉May的袖子。
“随便吧。”慧慧已经顾不得那些。
May走后，二妞犹豫着说：“昨晚我哥找过我，我没告诉他你在哪个医院。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他。”
“嗯。”慧慧点了点头。
“推得了一时，推不了一事。说到底，都是他的责任，真不要他来？”
“来了也没用了。早点办出院吧。”慧慧又闭上眼睛。
趁着二妞去办手续，慧慧打开手机，满是小白的电话和短信。
“我想安静一阵，请别再找我，谢谢了。”打下这几个字，慧慧觉得手心冰凉。
那边很快回复：“好，我随时等你。”
等又如何？一切都来不及了。
眼睛很酸痛，慧慧关上了手机。
她只觉得，好想回家，回到父母那里。
大曲闻讯也很快赶来，各种叮嘱她保养身体。
“工作上你放心，我把营销计划往后推了，年后再继续。养好身体，我还等着和你好好合作呢。”大曲笑得和煦。
她很感谢大曲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没什么比工作上的帮助更实际。
“谢谢。”她衷心说出。
大曲塞了个红包过来：“别跟我客气，你现在最重要多吃好的。”
她知也不必和大曲客套，把红包递给二妞，悠悠说：“现在才明白你说的。没有对的，不如一个人。”
大曲依然是笑：“别这么想，你还年轻。”
年轻吗？她看着门外走来走去的九零后小护士，深深叹了口气。
机械般，吊了几天水，回家。
二妞懂事很多，下了班会回来给她煲粥熬汤，盯着她吃。
她也乖乖吃下。
躺在床上，没日没夜昏睡。看综艺节目，笑不出来，只是有声音会觉得舒服点。
芥末和咖喱也常来，三个人看着她总是沉默，怎么说都没用，也只能顾着给她弄吃的补身。
过了几日，她总算开了口：“你们忙自己的吧，我没事。”
咖喱看她身边放着地藏经，知她最近总是念经，安慰道：“只是你们缘分不够，总会回来的。”
她凄凄然笑：“不会的。”
当晚，念完三遍经，她总算是哭出了声。
永别了，我的宝贝。
次日见到单慧慧穿着整齐，准备出门，二妞拦住她：“再休息一阵吧。”
慧慧笑得绚烂：“难道等坐吃山空？别傻了，还得上班。”
二妞一脸忧虑，要送她去公司，被慧慧推了。
走进办公室，气氛有些诡异，同事们小心翼翼问好。
路士军恰好在公司，叫她进去，关了门。
“现在淡季，你不用这么快上班的。”路士军有点惊讶。
“我没事。禾牧的尾款有问题吗？”单慧慧直入正题。
“毕竟出了点事，被扣了20%，还好，没亏。”路士军说来轻松，脸上却有不悦。
“新部门的事……”单慧慧最关心之前的允诺。
路士军笑了笑：“你都不计较在工作时间发生的意外了，我怎么会食言。”
这个老狐狸！单慧慧心里暗骂。事情发生在工作时间，如果计较起来，恐怕老路要承担的责任不少，他这么说，摆明是当了交换条件。
慧慧也笑：“只是小事。路总你肯兑现承诺就好。”
“那是当然。”路士军轻松下来，假笑换了真笑。
农历年还有一周了，单慧慧手头工作清理了下。路士军允诺年后给她大红包，当做新部门启动赞助，一切似乎没那么糟。直到单慧慧的老爸电话打来，她的头皮才开始发麻。
“你得回家过年啊，你妈想你了，虽然她嘴硬不说。好了，知道你环境不好，不用带什么，你回来就好。记得带小朱回来。”
要说慧慧最喜欢这个城市什么，就是够大。大到回一次娘家像到另一个城市，所以她一直借口工作忙，很少回去，省得听一道道催婚圣旨。
不提变罢，又听到朱毅超的名字，单慧慧心里还是刺痛。更担心的是，怎么和爸妈交代分手的事。病床上想回家，真到这时，近乡情怯。
单慧慧的母上大人是一个百分母亲，吃苦耐劳，相夫教子，口头禅是余生唯一愿望是她嫁个好男人，能照顾她一辈子。
从单慧慧和小白感情出问题后，她很庆幸没让他们和小白见面。且有意无意给老妈洗脑，女人要自立啊，男人不靠谱之类。
单妈妈的态度是，别给我扯那些歪理，不结婚生子哪算女人，你有本事给我嫁出去！
大冬天的，单慧慧的脑门生生渗出一头汗，她要怎么跟他们解释“未来女婿”飞了这个事实？
如果他们知道未来外孙没了，不知要如何哭天抢地。这事，万万要瞒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