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和缓，潺潺的流水，清脆的蛙鸣。
少年长身玉立，侧脸温润，视线一转，开口清冷：“你自己的卷面，可曾仔细看过？”
云苛忙着和青松翠芝抓青蛙，不以为意，“没有啊，考便考了，多少又有什么关系。”
实话说，起初得知成绩，她也难过一下，但小胖墩和云萍都考的不错，这点失落也就抛之脑后。
远处的陈冲扯着脖子喊道：“这一处的青蛙最多，之安云珂，快点过来。”
云珂一听，笑眼弯弯，左边的梨涡甜甜的，高声应了句就带着家伙事跑过去了。
晚风清清凉凉，一缕墨发轻扬，沈之安望着她甜美的小脸，叹了口气。
她的卷子，早在放学前，自己就看过了。
如若可能，也不希望是真的。毕竟，她们是姐妹，也是玩伴。
刚回府，前堂已不复早上的热闹，几个小厮正在洒扫，看到云珂，淡淡喊了声“二小姐”。
门外，青松一脸鄙夷，小声嘀咕：“这些人也够无理的。看到主子非但不行礼，还拿乔的很。”
被他家公子冷睇了眼，才噤声。
少年十二岁年纪，已初现光华，黑眸幽深，直到那抹小身影拐进小院不见，才施施然转身。
一个不谙官道的父亲，在大家族里，焉何受宠。
不过无妨，少年眸光微闪，他日功成名就，必将让她官封诰命无限荣光。
云苛一路欢快，刚进院子。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鼻，她仿佛看到咕噜咕噜冒泡的滚烫汤水里，松软的肉正和骨头分离。
“姑娘回来的正好。”周嬷嬷迎出来，拦住她欲进入小厨房的身子，好笑道：“好姑娘，快去沐浴一番再吃不迟，都给你留着呢。”
话说寻常人家的女儿，十岁上下就已经熏香习女红，端庄又大方，偏这个李云珂每天玩玩闹闹，性子奔放又淘气，要不是父母约束，恨不能上房揭瓦。
翠芝拿着书箱和一兜青蛙，疲惫不堪的将东西一股脑交给翠琴翠画两个，对于姑娘的精神头，她望尘莫及。
“嬷嬷，我洗手就来，爹娘想必还在前院，我们私下又有什么干系呢。”
一贯的嬉皮笑脸，周嬷嬷本来假意冷脸，此刻被她逗笑，无奈，“好姑娘，这样在咱们院里也罢了，闹到前面老太太知道，少不得抄佛书抄女戒女德，到时带累二爷和夫人。”
普通商户人家也罢了，偏偏府里是书香世家，三位老爷又都入朝为官，这规矩，总是要守的。
“好了好了。”云珂洗完手，将周嬷嬷拉到榻上，忍着馋虫，安抚：“我都知道，所以才在自家房中如此，以后会注意的。”
翠芝望了眼忧愁的嬷嬷，苦笑，这个小姐，完全是随了她外租父的随性，日后但求她能找个可以如沈公子那般好性子的夫君，就谢天谢地了。
晚间，天色刚暗下来，老太太忽然命人来请瑾瑜和云珂，说是要赏赐少爷小姐。
“哥哥，祖母是不是因为大伯，一时兴起啊。”云珂跟着兄长，小声问起。
李瑾瑜走在外侧，低声道：“放学是不是被夫子留下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云珂干笑：“就一会，后来就放我回家了。”
“是么。”尾音扬起，睨了她一眼，“你院子里的青蛙，又多了几只。”
后背一凉，云珂故意疑狐：“有么，还是之前逮到的那些啊。”
李瑾瑜摇头失笑，他特意在她院子外堵她，看她吃的太香，便没进去，念她今天受过，假装不知，但语气却多了几分严厉：“以后不可贪玩，保不齐祖母要说你学堂的事。”
不能吧，祖母何时这么关心她的学业？不是一向秉持“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淑良贤德么。
正想着，正房便到了，里面除了祖父母，都是他们这一辈小的，大伯家一向顽逆的李府大长子李邵钦也赫然在列。
这一代，人丁单薄，只有老大和老三家两个儿子，其余都是女儿，很是凋敝。
老太太坐在正中，眸光略过众人，在云珂面上停留，李云萍余光闪过，觑到祖母阴沉的眼神，不着痕迹的低头浅笑。
“今儿正好老大高升，邵钦和瑾瑜也没在外处，便招了你们过来。”声音威严。
旁边的老爷子眉眼含笑，圆脸和善，脾气最温和，所以整个李府，自然而然是老太太当家。
说到一半，云珂有些瞌睡，无非是些说教的官方话。
小小尖尖的脸，眼睛半睁不睁，要不是李瑾瑜半个胳膊拖着，早倒向一旁椅子呼呼大睡了。
大手轻轻一掐，云珂一个哆嗦，清醒过来。
兄长一个眼神，她意识瞬间清明。
老太太正笑吟吟的瞅着她，叹口气道：“要说课业，往常云珂也是个聪明机灵的，倒也中规中矩，但这次的成绩，委实有些……唉……”
她摇头，复又叹气：“原也没指望女孩子家如何如何，可我听说，今儿还被夫子留下，本来因为云萍这次仅次于沈家公子，有些欣慰，唉，听江嬷嬷说，云珂的一副花样子，一个月尚未绣完，见天的往外跑，不是抓鱼就是种草，可真真叫我说什么好。”
越到最后越气怒，眼神也凌厉起来。
云珂见大家都盯着，再宽的心也不好意思，低下头，委屈的很。
她这次没考好，恐怕是祖母惩戒她的幌子吧。
再说，那个管女红的江嬷嬷，和二伯母最好，每次的样子都是将最难的给她，反而最简单的给李云萍，她本就在外租家长大，这些东西，小姨说会了就好，不必精通啊，便是爹娘都不管的。
可她又不敢违拗祖母，点头应道：“祖母教训的是，以后我会注意的。”
“不用以后，赶明下学就和云萝云萍一处，云霞最小，针线都拿的比你稳。”慈爱的目光在其余孙女身上一一扫过，唯独看都不看云珂。
云珂的母亲不被喜爱，她自小养在外祖家，性格使然，更不被祖母所喜。
小脸一白，忍着发红的眼眶。
李瑾瑜悄悄的握住妹妹的小手，心里一疼。
祖父最疼爱她，忍不住发话：“好啦，说了今晚要给孩子们每人一袋银钱并绸缎，再不拿出来，我是困的熬不到了。”
李邵钦剑眉一挑，附和：“祖父所言极是，我看祖母就顾着夸赞三妹妹，谁人都不在她老人家眼里。”
“你个混球，编排祖母起来了，成日在外面的宅子，也不见你回来孝敬我。”说归说，老太太还是最偏爱最大的孙子，以至于，后来溺爱成个大纨绔。
得了赏赐，众人欢欢喜喜的各回各家，云珂和兄长最后，神情恹恹，以前每次被祖母念叨，云萍都第一次出现在她身边，安慰鼓励，今天却被其他姊妹围住，察觉到云珂的视线，却是微微一笑。
云珂一怔，不知她为何笑的这么意味深长。
“这次是借三姐姐的光呢。”云霞一派天真，“要不然祖母也不会一并都赏了。”
云萍却看了眼云萝，后者淡淡一笑，她方道：“我这不过是个引子，要说这光，分明是借了大伯的。”
“妹妹说笑了，便是我都羡慕的紧，要不是身子骨太差，也愿意同你和二妹妹一同去学堂呢。”
云珂被长姐温柔浅笑震动，这一次，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不明白，为何一向同她亲厚的妹妹，眼神得意面含讥笑；也不明白，为何长姐一向寡淡今天突然对云萍言笑晏晏；更不明白，云萍不是最不喜大房一家吗，虽然祖父母说要姊妹和善，但也太快了吧。
云萍还在和云霞叽叽喳喳的说笑，她被兄长带走，还怔怔的想着今晚的事。
沈之安说，要她小心云萍。
父母和兄长说，要她小心所有人。
几乎一回房间，她就吩咐翠芝将书箱拿出来。
无法说清，她就是迫切想看到那张纸，那张她以为可以和沈之安一较高下的古史。
“姑娘，这是怎么了？”周嬷嬷替她掌灯，姑娘一回房，就是一副表情凝重的样子。
云珂着急，怎么翻都翻不到，问翠芝：“我今天的课业呢？”
“下午三小姐不小心打湿了，回来就被我单独放在架子上，姑娘别急，奴婢这就去拿。”
看到一半，云珂的手就止不住的抖，耳边嗡嗡响着。
这卷子，分明就不是她的！
那么凑巧？这字迹，又如此熟悉！
她不信！
不行，她要去问问她的好妹妹，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