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和阿哥的游戏对道光刺激很大,天门提醒他大清国有一千艘战船,十万将士,对他的刺激更大。因此道光决定让琦善假议和,伺机再战。
一千艘战船是真的,十万将士也不假。只是大清水师,船多半是内河的小船,将士多是老弱病残,有的一辈子都没见过大海,别说驾船于英军交战,便是看见海浪滔天都晕菜了。
更不用说大清军队腐败横行,早已把斗志蚕食殆尽,指望水师赶跑英吉利的军舰,不啻于痴人说梦。
如果照林则徐的法子去做,坚守不出,耗尽英军的补给,真是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但是道光远居庙堂之高,身边谄臣围绕,他知道什么呢!
琦善奉命南下,接了两广总督,将林则徐革职,先给英国领事义律一个定心丸。然后一面筹措谈判事宜,一面着手预备再战。
林则徐对朝廷将他革职一事,十分不解。英军的舰船只不过到渤海湾转一圈,何以一枪未发,便罢免死战官员,主动求和。
林则徐朝北拱手,说道:“罪臣有负皇上厚望,退敌不力,自当领罪。敢问琦善大人,皇上果真决定不打了吗?”
琦善皮笑肉不笑道:“少穆兄,你现在已经革职为民,皇上作何打算,就不必操心了吧!”
林则徐看着琦善那副小人得志的面孔,摇头苦笑,悲愤交加,道:“琦善大人说得是,林某不该有此一问。那么,请问大人将要如何处置林某?”
“这个嘛,如何处置先搁在一边,且看和英人交涉的结果。”
林则徐壮志未酬,不甘心就此罢手,交出印信后说道:“琦善大人,请允准林某以戴罪之身,前往虎门守关。”
林则徐不计个人荣辱,以国家为重的高风亮节,纵是铁石心肠也不能不为之感动。谁知琦善却对林则徐所请无动于衷,并催促他尽快离开广州。
早在琦善动身赴粤之时,道光改变议和的宗旨,令琦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择机再战。穆彰阿从道光的话里,猜出将林则徐革职实属无奈之举,如果再行开战,重新起用林则徐是大势所趋。
穆彰阿终于逮着机会,让琦善接了两广总督,岂肯坐等大权旁落。因此穆彰阿与琦善早有密谋,林则徐革职后,不许他再染指广州的事情。
琦善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林则徐来这一手,愿意以平民的身份,去虎门打仗。凭林则徐在广州的威望,他朝虎门一站,琦善这个钦差,也只剩一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使了——与英人议和。他可不做这个冤大头。
琦善假惺惺地说道:“少穆兄这是何苦呢,你本柱国之才,若和普通士兵一样,去前线打仗,岂非大材小用!你还是在官邸安心调养身体,静候皇上的旨意吧。”
林则徐不愿和琦善争辩,自回住所。林升甚是奇怪,林则徐平时都是披星戴月,从未这么早回来过。不由紧张起来,问道:“老爷,可是身体不舒服?”
“我无恙,国家有恙啊!”
“只要您没事就好。”
“我怎么会没事?被朝廷革职罢官,还不叫有事吗?”
“啊,老爷被罢官啦?为什么呀?您为国家为朝廷操碎了心……”
林则徐摆手道:“且莫说这种话,在其位谋其政,尽心尽力办差是应该的。如今不做官了,想操心也没机会啦。”
林升嘟囔道:“这是什么世道,狗咬吕洞宾,狗眼看人低,狼心狗肺……老爷,这种受气的官不做正好,咱们回老家种地去,我这身子骨还能扛几年!”
林则徐笑了:“林升,别人都是得陇望蜀,你却懂得知足不辱。好,待我给皇上写完最后一封书信,咱们回老家。”
林升叹口气,去书房取了砚台,边洗边自语道:“他都不要您了,何必还对他念念不忘呢。”
广州的正午阳光,温暖恣意,书房里,一主一仆,皆拖着花白发辫,沉默无声。林升伛偻着身体研墨,林则徐伛偻着腰身,在房中踱步酝酿措辞。其景其情,若是道光看了不知该作何感想。
两年后,林则徐在发配新疆的途中,口占一诗:“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戍卒宜。戏与山妻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
这首诗传到道光耳中,他虽不曾亲见林则徐为国家,是如何的鞠躬尽瘁,却也懂了林则徐的胸怀坦荡,忧国忧民之心。道光很后悔错待了忠臣,可惜君无戏言,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林则徐给道光写了一封长信,没有一字为自己辩解,说得全是对英作战的经验教训,并将掌握的英军情报附上,极力劝阻道光不可议和,以免助长蛮夷嚣张气焰,从此受制于人。
林则徐发出信后,百姓打扮,深入码头口岸,市井深巷,做起了抗击蛮夷的鼓动工作。
道光只给了琦善将林则徐就地免职的旨意,并未有召林则徐回京之意。临行前,穆彰阿要琦善放心,他会择机奏请皇上,将林则徐召回查办。
因此,琦善一面等召回林则徐的圣旨,一面派了亲信监视林则徐。
英国领事义律得知林则徐已革职查办,也派人监视,发现林则徐只是革职,并未查办,大为不满,向琦善提出抗议。
琦善便让下属通知林则徐,不许他在外面走动。林则徐义正辞严,将来人训斥一顿道:“你们不去想办法对付洋人,管我的行动干什么?我做官时,无暇领略广州风情,如今已沦为平民,难得清闲,随便走走难道都不可以吗?”
琦善接到下属回禀,无言以对。只好转头去安抚义律,对义律提出的议和条件,态度暧昧,语焉不详,并露出破绽,让义律觉察出清廷并无议和诚意,开始有所防备。
京城里,对林则徐被革职一事,议论纷纷,除了穆党,许多大臣义愤填膺,联名上奏折保林则徐。黄爵滋更是带头秉书直言,指斥议和派误国。
道光有苦难言,便让文庆向黄爵滋交了底,要他安抚大臣,不要坏了大计。
黄爵滋不肯相信文庆的话,道:“你说议和是缓兵之计,皇上为何指派琦善接了两广总督?只要他去做谈判大臣不就行了吗?如果再开战的话,以琦善的能力,如何胜任指挥作战重任?”
文庆道:“这其中有曲折,因是先定了琦善的两广总督,后来皇上受天门的启发,才决心再战的。因此不好更改成命,你放心吧,一旦开战,召回琦善,再给林大人复职便是。”
“林大人被革职,谁去备战?琦善吗?这倒来倒去,还怎么调动将士?这不是胡闹吗!”
“林大人革职,可是并未让他回京,难道黄大人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皇上也有难言之隐啊!”
黄爵滋想了想,才放心道:“我就信文大人一回吧。”
文庆笑道:“军国大事,岂能戏言,我文某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事糊弄你。”
瞧着文庆不像敷衍他,黄爵滋的怒火才慢慢平息下来。林汝舟听说父亲被革职查办,吓得六神无主,跑来找黄爵滋拿主意,黄爵滋将文庆的话转述了。
两人又筹谋半天,觉得君心难测,仍不太踏实,也不管邵如林正病着,决定去邵府走一趟。
邵如林半困半醒,见到黄林二人,忽然来了精神,瞪大了眼睛问道:“如何?可有好消息?”
沈王氏站在旁边,冲着黄林二人直递眼色,意思是可不敢拿坏消息吓他。
黄林二人对望一眼,犹犹豫豫,都怕惊着邵如林,不知从何说起。
沈王氏道:“两位大人没有消息,是来探望您的。”
偏偏这时天门走进来说:“爷爷,是好消息。”
黄林二人不解,瞧着天门问道:“什么好消息?”
“洋鬼子的船开走了。”
并未听说英吉利的舰船从大沽口撤出去啊?黄林二人一想,是啊,琦善奉旨议和,革了林则徐的职,满足了英人的条件,他们是该撤兵了。
邵如林问道:“是把蛮夷打败了吗?”
因有沈王氏在旁监督,黄爵滋不敢实情相告,违心地道:“是,咱们把洋鬼子打跑了。”
天门歪着头看向黄爵滋说:“是人家自己走的。”
邵如林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黄大人,是否朝廷议和了?”
“我直说了吧。”
黄爵滋想,不说他着急,说了他也是一急,干脆说了吧,便将文庆的话又重复一遍。
沈王氏急得不行,盯着邵如林看,怕他着急。奇怪的是,邵如林并无过激反应,反而很平静地说道:“到底是来了,这是林大人的命数,也是大清国的命数,听天由命吧!”
林汝舟问道:“文庆说皇上用得是缓兵之计,依叔父大人之见,可是真的?”
天门摆弄着胸前的扳指,很随意地说:“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