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敛在京城转悠,遇见一男二女三个蓬头垢面的小孩儿,不禁动了邪念。
男孩送给小俊子做见面礼,两个女孩带回安徽老家,卖给地主富商做婢女。
这等无本生意,胡大敛是绝不会错过的。
要说胡大敛的胆忒大,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天子脚下的京城,他竟然敢拐卖人口。什么叫穷凶极恶,胡大敛就是。
正是人人都以为,京城乃首善之区,正是人人都以为,青天白日的谁会在街头掠走小孩。别人想不到,不敢做的事情,一个外乡的混混,大着胆做了,才可以轻易得手。
胡大敛停下马车,满脸关切地凑过去,问天门:“小孩,你们家大人呢?”
天门说:“我找不家了,你能送我回家吗?”
原来是迷路的孩子。胡大敛暗喜,道:“你家在哪儿啊?”
“我家在羊尾巴胡同,我爷爷叫邵如林,我爹叫邵知理……”
偌大一个京城,别说初入京城的胡大敛,即使京城的老住户,也不知道邵如林是谁。
看天门等人脏兮兮的样子,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胡大敛笑道:“还有羊尾巴胡同?这京城可够土气的……”
天门身上早没了一丝力气,可脑子还算警觉,道:“你不知道羊尾巴胡同?”
胡大敛一愣,旋即道:“知道……京城里没有我知道的地儿,上车,我带你们去。”
霓儿听见胡大敛说带他们回家,说:“天门哥哥,我快饿死了。”
响地也说:“天门哥哥,我也饿……”
到底是小孩子,不懂人间险恶。绝望之时,胡大敛的话恰似黑暗里点亮明灯,让三个归家心切的孩子,不疑有诈,上了胡大敛的马车。
小俊子是被道光皇帝授过“白玉顶戴”的,如今年岁大了,失了宠,被内务府打发到“南三所”侍候阿哥们。
“白玉顶戴”有个故事,凡道光相中的俊美太监,会有幸侍寝,倍受皇上宠幸。
皇上的妃子可以加封,太监不能,心里便不平衡,向皇上撒娇要加封。
道光不敢有违祖制,卦官当然不行,于是想出一个办法,因此定制了“白玉顶戴”。
凡宫里戴“白玉顶戴”者,一望便知是正在受宠或受过宠的太监。
皇帝对男人可不像对女人那样容易专情,太监也是年年新人换旧人,替换下来,再不去待见,内务府便将他们远远调离皇上身边。
小俊子真名叫周来俊,入宫时才十三岁,长得珠圆玉润,甜美可人,真是女人见了心动,男人见了尤怜。
内务府总管大太监知道道光好这口,就把周来俊分派到乾清宫侍奉皇上。道光见了自然喜得要命,一直宠幸了五六年,直到前年宫里来了新太监,才冷落了他。
要说周来俊也够命苦的,本来总管太监心疼他,将他给了皇长子奕纬,满以为将来奕纬登基,小俊子可以东山再起。哪知奕纬不争气,被道光踢死了。
这样一来,小俊子就遭了嫌弃,没有阿哥肯要他。
小俊子毕竟和总管太监有交情,没人要也不会让他干杂活,便在“南三所”阿哥们的起居处里,给弄个闲职,什么活都不用干,连进出皇宫都自由,就看他有没有造化,能巴结上哪个皇子吧。
小俊子侍奉皇上那些年,攒了不少银子,如今受了冷落,便在西山买了处宅子,收留了两个出放的宫女,日夜寻欢作乐。
胡大敛到了小俊子家门口,买了两块炸糕,让霓儿和响地在车里吃着,然后抱起天门去见小俊子。
天门发现这不是他家,害怕了,对胡大敛又蹬又咬,奋力挣扎。胡大敛并不手软,一拳便打晕了天门。
小俊子坐在房中正和宫女调笑呢,见胡大敛腋下夹个孩子进来,一惊道:“你这是干什么?”
胡大敛把天门朝地下一丢,道:“贤兄,这就是我送你的大礼。”
小俊子虎着脸道:“姓胡的,你弄个孩子来干什么?快弄走!”
胡大敛久混江湖,做坏事从来不心虚,大言不惭地说道:“表兄,周家不能无后啊!我给你找个儿子,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反倒赶我走哪!”
这话虽然有些犯忌,但他们是亲戚,况且说得也是实情。小俊子没有生气,起身走近天门,低头瞧了两眼。
小孩除了身上脏些,长得眉清目朗,唇红齿白,颇有些气象。
“洒家瞧着这孩子不对啊?不是拐带来的吧?”
“贤兄,您甭管我哪弄来的,到了你家就是你的,小孩如狗猫,喂俩月保管忘了从前的事,追着叫你爹,撵都撵不走。”
小俊子犹豫了,他多年不与胡大敛来往,不知他的底细,如果真是拐带的好人家的孩子,可是要吃官司的。
可是再看天门,骨格清奇,面如碧玉,着实招人喜欢。小俊子想了想,觉着胡大敛的话有几道理。不管孩子什么来历,反正是他弄来的,好吃好喝喂熟了,应该出不了多大篓子。
小俊子心里满意,嘴上却不肯领胡大敛的情,蹙着眉头道:“洒家可是皇上身边的人,懂得王法呢,作奸犯科的事情可不做。”
“那是,那是,表兄是何等身份,小弟岂敢做让表兄吃瓜落的事情。”
小俊子道:“好吧,这孩子就先搁洒家这儿养着,一俟人家家里人找来,再领走。”
胡大敛担心车上两个孩子,不敢久留,道:“表兄,我进京前,去我姑母坟上拜了拜,瞧着坟头可该修了……”
小俊子知道他讨赏呢,便掏出几张银票,翻了翻,抽出一张递给胡大敛道:“足够修坟用的了,剩下的是赏你的。”
胡大敛接过银票,瞥了一眼,见才一百两,咋呼道:“这哪够,现如今什么都涨价……”
小俊子道:“你把银票拿来,洒家正要明年清明回乡一趟……”
胡大敛讪笑着收起银票道:“管它够不够的,谁叫咱们是亲戚呢,不够我给补上,您就擎好吧。”
胡大敛回到车上,响地和霓儿已经啃完饼子,响地见只有他一个人,问道:“天门哥哥呢?这是哪儿,我们要回家。”
胡大敛也不答言,上了车,扬鞭打马,朝城外飞奔而去。
穆府里突然不见了三个孩子,顿时大乱。
一开始天门与响地满院子乱窜,霓儿在后面撵,有丫环见过,后来就再没人看到。
到吃中饭时,丫环到处找他们不见,赶快禀报给乔总管。乔头知道霓儿是个疯丫头,也见识过天门的机灵,想他们定是藏在院中哪个角落里,并不以为然。
乔头说:“怎么能不见了呢?先不要惊动主子,多吆喝几个人好好找找。”
加派人手,犄角旮旯再翻一遍,仍是踪影皆无。乔头这才慌了,忙去禀报给少夫人知道。
少夫人道:“不是有丫环跟着吗?”
专职丫环吓得面无人色,诡辩道:“小姐要吃零嘴儿,奴婢转身的功夫就不见了……”
少夫人明白丫环定是偷懒了,生气道:“你是死人吗?转身转了这半天?找不到小姐,看老爷回来不扒你的皮!”
穆府就这么大的地方,三个大活人还能飞了不成?既然飞不了,还能到哪去呢?乔头忽然想到花园子里的池塘,不禁悚然,道:“少夫人,他们……会不会到那池子边抓鱼……”
乔头不敢乱说,吞吞吐吐欲说还隐。
少夫人变了脸道:“啊,我的天哪,别不是掉那池子里去,快去捞捞看。”
乔头慌得带了家院下人,不顾水冷,下到池塘里去搜寻。
整个池子趟一遍,仍是没有收获。
既然没掉进水里,就说明人还活着,少夫人和乔头少不了庆幸一番。
庆幸完了又都万分不安,这晴天白日的,好好的三个孩子,说不见就不见了,难道家里出了鬼怪!
这时穆彰阿和邵如林回来了。
穆彰阿一进府门便觉气氛紧张,人人都像惊弓之鸟似的。一问才知三个孩子不见了。
邵如林清楚得很,穆府虽大,却管理有序,家法严密。下人们吓成这样,说明事情非同小可。
穆彰阿叫人找来乔头一问究竟。乔头一身泥,慌慌张张跑来。
穆彰阿暗暗叫苦,心说不好,恐怕这仨孩子小命休矣。
邵如林看了眼前情形,闭目凝神,速占一梅花诀。
卦将出未出之时,穆彰阿一声暴喝:“你们这帮酒囊饭袋,霓儿若是少一根头发,我全把你们下大狱!”
地下跪倒一片,邵如林的卦也惊飞了。
邵如林大病初愈,本就精气神不足,加之占的是自身吉凶,难免杂念起伏。被穆彰阿一吓,就没法再起卦了。
众人正在惶恐之际,一个下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过来道:“老爷,管恭房的老婆子说,她好像瞧见小姐等人在排水沟那玩儿呢!”
穆彰阿道:“那又怎样?现在人不见了。”
乔头清楚府里各处环境,不由喜上眉梢道:“老爷,排水沟通往府外有个排水口,大约他们钻到府外去了。”
穆彰阿率着众人,亲自去花园里查看,果然看到排水口有爬行的痕迹。
在场的人全都目视邵如林,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一定是邵天门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