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未想到韦昌辉竟提出如此无耻的要求,道:“北王,您是王,而且将要做四海之王,天门是下臣,您觉得亲视臣子床帷之事,合乎王道吗?”
“你说什么?本王很快便可做四海之王?”韦昌辉眼前一亮。
杨秀清已死,天国内再无对手,想要天王的宝座岂不是易如反掌吗。韦昌辉经天门一提醒,沸腾的杀心便冷静下来。
“‘南华经’里讲,‘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拜上帝会’五老,除天王之外,诸王均占一方位,而至今日除北王的‘北’仍在,其它方位俱失。可见谁成谁败,谁生谁死,全是上天定下的。北冥之鱼,不是北王还会是谁呢?鲲鹏之大,蔽之四海,北王岂不是四海之王吗?”
天门明显是生搬硬套,信口开河,但韦昌辉相信他,也相信自己该时来运转了,脸上顿时乐开花,亲热地搂着天门的肩,附耳低语说:“天门,等那一天到来,本王封你九千岁。”
天门摇头:“天门可不做东王第二。北王是否记得,您曾许诺过天门,要赐我一个夫人的,便把仟慈留给我吧。”
“他是杨秀清的女儿,把她留在身边,你就不害怕吗?”
“杨秀清那么强悍,都被北王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个弱女子,何惧之有?”
韦昌辉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本王便将她留给你。”
韦昌辉在天门的院子外头加派了护卫,接着往别处继续寻杀杨秀清的家人。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仟慈崩溃了,她哭着要出去找寻父母,被左宗棠拉住。
天门说:“仟慈,上帝教中信徒,活在尘世便为救天下苍生,别过尘世便升天堂,你不必为东王难过了。”
“你说什么鬼话。父母大人都不在了,仟慈从此成了孤儿,他们升入天堂,为何要留我在人间地狱。”
“东王在人间,人间才是地狱,他不在了,人间便是人间。”
左宗棠靠在门上,惊魂未定说:“左某活这么大,今日才真正知道什么叫一步天堂,一步地狱,我们这座院子便是地狱中的天堂。”
天门默然无语,他心里想的是,“推背图”的谶语应验了,如此的猝不及防,又如此的惊心动魄。
猝不及防的是,他竟然置身在了风暴眼中,惊心动魄的是,如此血腥惨烈的“王杀王”场面他却感应不到。
仟慈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淫邪遮蔽了他的灵光,让他未及预测到今日的凶事。可是反过来想,若仟慈不来这里,她便丢了性命。
太阳刺破黑暗,天便亮了,东王府里安静下来。
安静得有些沉重,透明前那一阵疯狂的杀戮停止了,可是空气里死亡的气息仍然弥漫着,让活着的人如同置身在坟墓里,恐惧不安,呼吸艰难。
左宗棠出了屋,走到院门口,透过门缝看出去,见兵士们在将丫环家丁的尸体扔到车上,就那样人摞人地堆满车厢,然后丢到假山前面的水塘里。
左宗棠心里一阵难受,赶紧退回来,“结束了……天门,我们得立刻想法子出城。”
杨秀清的看守全被杀死了,可是韦昌辉又派了护卫在门外,连这院子都迈不出去,如何出得了东王府。
不用问,天门也能想得到,左宗棠是被外头的惨状吓到了,急于离开这是非之地。
“今日丁亥,明日戊子,全是大凶之日。左先生,你也懂这个,不知因何说结束了。”
“昨日倒是吉日,可是你色迷心窍,生生给耽误了。”左宗棠埋怨道。
仟慈听见了左宗棠的心里话,道:“你说什么?我昨晚若不来找天门,天门或许可以算出我家今日之祸,我父母便有可能躲过一劫?”
天门昨晚真要动念一测吉凶的,只因仟慈的迷惑,沉入温柔之乡,误了天机。可是,即便天门测知东王府的灭门之灾,他又怎能阻止得了。
“诚如斯言。”天门见仟慈开启了读心术,忙以符语关闭她的术门,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何必妄猜天意。”
仟慈道:“听这位左先生的意思,是我害了父母?”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仟慈小姐不必胡思乱想,天门不是说了吗?天有不测风云。”
正说着话,院门一响,韦昌辉走进来,站在屋门外道:“天门,走吧,随本王去见天王。”
走到大街上,阳光明媚,秋菊怒放,天京城内官民,一如往常,各行其道,没有人能想得到,东王府里发生的惨绝人寰的事情。
等到有人在圣殿门外的旗杆上看到杨秀清的头颅,再看到圣殿外的告示,才知道一夜之间,天京城已经翻天覆地。
韦昌辉留秦日纲守住东王府,自带两千人解决了天王府门外的守卫,进到天王府后廷,洪秀全闻声迎出来,看到韦昌辉,两眼再也止不住热泪,颤抖着嘴唇说:“北王,贤弟……外头看得见天了么?”
韦昌辉浅笑道:“乌云散了,可不就看得到天了!”
“东王府太平了?”洪秀全再问。
韦昌辉乜斜了一眼天门,回答:“太平了。”
“贤弟辛苦了!但仍不可大意,城中尚有三千府兵,全由杨秀清一人节制,须防他们兵变。还有杨秀清豢养的心腹大臣……”
提起杨秀清的心腹大臣,洪秀全便想到了那日圣殿上被逼宫的凄凉,咬牙切齿道:“那些人全是杨秀清的死党,一个都不能留!”
韦昌辉有些顾虑,道:“当然都不能留,不过要杀他们,总得有个一网打尽的万全之策才好。若在城中一一捕杀他们——我粗算了一下,三千府兵加上杨秀清那些余党的家兵护院,总数只怕要超过六千人——我带来的兵才只有三千人,风险很大。”
“天门,你可有妙计?”
天门明白得很,无论如何劝他们对杨秀清余党网开一面,都无济于事,洪、韦对东王一党恨入骨髓,绝不会心慈手软。
可是那些兵士的确无辜,手无寸铁的大臣们也无死罪,眼睁睁看着他们惨遭荼毒,总是不忍,便说:“府兵不足为虑,杨秀清已死,只要天王下道圣谕,将总管府兵的军帅撤职逮办,指挥权收归北王即可。”
“你接着说。”
“至于大臣们,若说是杨秀清的亲信,并不尽然,他们中大多人自金田时便追随天王,只不过到了天京,洪秀全安于享乐,不理朝政,他们难见天颜。而杨秀清擅权专断,恩威并施,大臣们慑于其淫威,才对他言听计从……”
“你的意思是除了杨秀清该死,其余人全都无罪?”洪秀全冷冷地问。
“天门担心将朝臣全都杀死,天国的许多政务会因此耽搁。”
“哼,天门啊,朕与你被杨秀清囚禁,可有人为我们说话?若不是北王赶到,我们恐将惨遭毒手,这时你竟替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说话!”
“天门不是替他们说话,而是为天国的安危着想。”
这时,侍卫进来禀报,天王府外,聚集了许多大臣,群情激愤,声讨韦昌辉谋反之罪。三千府兵也在军帅的率领下,将天王府大门堵住,陈枪列炮,要韦昌辉出门受死。
原来杨秀清被诛,一家老小惨遭灭门的消息传开,城中人心惶惶,尤其杨秀清的死党们,都觉大难临头,难逃一死,便鼓动掌管府中的军帅,前来围攻天王府,声讨韦昌辉谋反。
“天门,听见了吗?他们又步杨秀清后尘,前来逼宫了,你说他们究竟该不该杀!”洪秀全怒道。
天门担心若此时两下动手,会有更多人死于非命。大凶之日,陷于乱军之中,倾巢之下,他与左宗棠等人难免不被波及。便道:“该杀,是天门妇人之仁了。不过此时叛乱之兵已围住天王府,敌多我寡……”
“怕的就是这个,你快些拿个主意,如何化解眼前的危险。”
“天门认为,大臣们和府兵未必真有反心,也未必真敢与天王为敌。他们只所以逼宫,肯定是怕受杨秀清牵连,获罪连坐。当务之急是安抚他们,过了眼前这一关,等以后再慢慢收拾他们。”
“自古兵变如洪水决堤,此时已兵至门外,如何才能平息得了他们怒火?”洪秀全焦急地问。
“只好要北王与燕王受些委屈了。”
“你要将本王怎样?”韦昌辉冷冷地问。
天门道:“请天王颁下诏书,严加申饬北王等人未审先决,将东王处死的行为。对北王约束部下不力,致东王府被灭门一事,要从重惩罚北王。然后再诏告天下,杨秀清谋反篡权仅是他一人所为,既然他已被处决,便到此为止,不准滥杀无辜。”
“天门,你出的什么馊主意,申饬也就罢了,竟然要从重惩罚本王。你小子没安什么好心吧,是不是还惦记着方才的事?”韦昌辉没好气地说。
洪秀全思忖片刻,阴笑道:“昌辉贤弟,朕倒觉得天门的计策极妙。外头可是五六千人在闹事,不用动刀枪,一人一脚也可将我们踩死。不如便演一出苦肉计,给他们来个请君入瓮。”
韦昌辉思虑再三,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同意。
洪秀全亲自拟定诏书,交由天门到天王府外宣读。
天门先将杨秀清假冒天父下凡,逼天王退位的忤逆之罪公诸于众。接着便道:“北王等人靖难护国有功,但纵容部下,滥杀无辜有罪,按天国律法,须严加惩处,经请天父天兄旨意,对北王等人判以五百大杖。”
五百大杖的酷刑,一般是用来惩罚叛徒的,大杖如椽,何需五百,只要几十下人便毙命。
大臣和府兵听得真切,齐声叫好,接着宫门大开,远远望去,可见韦昌辉与秦日纲被五花大绑,跪在高大的圣殿台阶上。
天王府内外两院,内院是洪秀全的后宫,圣殿作为朝会之所,处在外院。
圣殿院中的旗杆上便是杨秀清的首级,韦昌辉面向旗杆而跪,很像是在向杨秀清请罪。
侍卫扮作行刑的刽子手,执了空心木杖,高举重落,一下一下击打在北王和燕王身上,声音闷响如雷,木杖带出鲜血飞舞,两王惨叫连连,场面十分地惨烈。
大臣们感到打得过瘾,便跨过宫门,慢慢凑到圣殿台阶下观看,后面的兵士也紧随其后,齐拥而入,聚集到院中观刑。
等到大臣和府兵们全都进入天王府里,宫门便悄无声息地关上了,圣殿阶上的行刑也停下来。
韦昌辉猛然站起身,向宫墙上一挥手,只见箭如雨下,圣殿下杀戮突起,五六千人顿成案上羔羊。
这一幕正应了“推背图”中“太平又见血花飞”一句的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