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何尝舍得罗衣离开。
别的人对天门,要么敬畏他的奇术,要么喜欢他的外表,而罗衣,是拿命在对他好,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的。
尽管罗衣和天门已有男女之情,却从不向天门要求名分,她发自内心地放低自己,将天门当作神来敬仰。
罗衣又是大气的,她对其它女人接近天门,从来一笑置之。
天门感觉得出来,罗衣和他在一起,眼睛从来不会须臾离开他身上,她好像一只守护幼狮的母狮子,时刻准备着向侵犯天门者发起攻击。
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叫天门不珍重;这样的女子,天门又怎舍得她离开半步。
但是若兰是一个出家人,石玫涉世不深,没有罗衣护送,天门绝不敢轻易让她们出城。
罗衣的心里只有天门,没有别人,谁的存在和安危都不重要,只要天门好好的。
同时,罗衣也知道空云对天门的重要,她已瞧出来,不是因为空云,天门绝不会冒险到天京走这一遭。
天门决定的事,必是胸有成竹,罗衣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便默默换上战袍,向天门磕了头,含泪话别,然后与若兰石玫躲在翼王府的门洞中。
天黑下来后,苏三娘率军出城,城中百姓纷纷出门备酒相送,街上热闹异常,军民一时纠缠不清。
苏三娘有意绕道翼王府门前,石达开令家丁护院大开府门,敲锣击鼓,载歌载舞向女营兵士致意,纷乱中罗衣等人已不知不觉混入队伍里。
苏三娘在天京这段时间,耳闻目睹诸多乱象,发觉太平天国并非想像的那般美好,洪秀全的荒淫,杨秀清的野心,洪宣娇的恶毒,韦昌辉的暴虐,已让她对天国大失所望,唯一值得她留恋的只有罗大纲。
恰好天门让罗衣带口信给她,只有两句诗,“天国飘渺非仙境,灵山锦绣真上国。”苏三娘虽不懂诗文,却知道天门的心意,当即心领神会,决意出城后联络罗大纲,劝他随自己择机遁回灵山,远离是非恩怨,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咸丰四年春,苏三娘率兵出天京,驻扎于城北江岸上,和清兵的江北大营对垒,互有攻守,一直到翌年夏天,洪宣娇为建军功,下令苏三娘渡江强攻,那一仗后,苏三娘忽然便消踪匿迹了。
有一部分逃回天京的女营兵士,描述各不相同,有人说苏三娘被击沉于江中,有人说她为清妖所俘,也有人说见她在薄雾中沿江而下……。
这一年,有一部天地会在广西浔州建大成国,洪宣娇疑苏三娘重回天地会,曾派密探去打探消息,却一无所获。
苏三娘做事果断决绝,这是石达开所不及的。石达开猜到苏三娘的隐遁与天门有关,无限怅惘地对天门说:“总算有人未辜负你的一片苦心。”
天门幽幽地说:“履霜,坚冰至。这是易经坤卦里的警示,坤卦大概更能引起女人的共鸣吧。”
韦昌辉被杨秀清调离天京,临行前给洪秀全留下一封密信,请天门代呈。
天门当然明白信中写些什么,他知道杨秀清心狠手辣,在未离开天京之前,绝不能掺和到洪杨二人之争中,因此不敢冒险传信,以免引火烧身,便烧了密信,只当没有这回事。
不过韦昌辉总有心腹在朝中,看到他仓促出城,不像往日出征,招呼一帮狐朋狗友送行,觉察到不太对劲,便密奏洪秀全,对杨秀清专权独断大加抨击。
洪秀全倒并未完全糊涂,他之所以敢深居简出,沉湎宫闱,是因为有韦昌辉在外头可倚靠,而今韦昌辉突然出京,他岂能不警惕。
洪秀全慌得撇下三千佳丽,升殿问政,观察杨秀清的言行。
杨秀清早有准备,不紧不慢,将天京之外的局势添油加醋讲了一通,又自表功,宣称他为保天京,如何殚精竭虑;为抵抗曾国藩的湘军,如何运筹帷幄。
洪秀全知道太平军与官兵交战几年,已经锻炼出许多能征善战的将领,像李秀成,陈玉成,秦日纲等人,皆可独挡一面,不到非常之时,根本用不到韦昌辉再率兵出征。
但杨秀清每言皆以天国为重,以天王的安危为重,他掌管军事,节制诸王,洪秀全虽有疑虑,却无法相驳。
圣殿上,文官虽多,看得透杨秀清野心的人也不在少数,却都惧怕东王的权势,无人敢当面参劾。
洪秀全放目下去,人人低头不语,他心底一沉,不由后背发冷。
散朝后,洪秀全留下天门,执手相牵,引入内廷,命女官献上香茶,默然看了天门半天,才缓声道:“御弟——”
这种称呼是从未有过的,语气里透着亲切信任,也暗藏了惶恐不安。
天门作出诚惶诚恐地样子,作势要下跪行大礼。
洪秀全伸手拦住,道:“此中仅有我们兄弟二人,可不拘常礼。”
“是,臣弟谨遵圣训。”
“朕前些年与清妖周旋搏杀,亏欠了身子,近来一直在宫中静养,少问军民之事,或许冷落了御弟,你不会怪朕贪图享受,忘了兄弟之情吧?”
“天王为天国臣民操劳,原该好好善待圣体,这也是天国官员百姓的心愿,天王怎说冷落臣弟呢。”
“你不怪朕就好,咱们兄弟有日子未坐下来说些知心话了,”洪秀全拍着天门的手背说,“今日你就敞开心扉,与朕好好交一交心。”
“是。”
天门一改洒脱习性,对洪秀全毕恭毕敬,言语谨慎,令洪秀全越发疑惧起来。
“天门,几日不见,你怎如此拘谨?这可不像你的为人。”
“天门仍是以前的天门,何曾有丝毫改变。”天门惊讶地回道。
“不对,你不再是以前的天门了,想当年我们在金田时,你与朕亲密无间,谈笑自如,如今你的举止,却让朕不自在了,你,你莫不是有何心事?”
“回天王,天门并无心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今天国已立,四海归心,天王圣体君威,天门理应恪守做臣子的本分。”天门越发的倍加小心起来。
这种话由别人口中说出来,洪秀全自是欣然接受,但天门晓神迹识天机,他如此说,却让洪秀全感到心里没有底。
“不对,你定是有事瞒着朕。”洪秀全抓紧了天门的手,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岸边的弱草一般。
“天门绝无隐私欺瞒天王,今虽天下并未完全平定,但上有天王天威慑服四方,下有东王亲率千军万马保驾护国,天门的差事也极轻松,正是安享太平之时,哪里会有烦恼。”
“朕说的不是你的烦恼,而是……朕直说了吧,你可听见东王那边有什么传闻?”
“天门不过是个春官丞相,打理好王事是我的本分,平日与外界并无交涉,莫说东王掌管的军事,便是朝中的政务也少有人向我透露。”
“哦,真是这样吗?”洪秀全将信将疑,半晌才道:“北王出兵的事情你怎么看?”
既然洪秀全已对杨秀清起了疑心,不必再画蛇添足。反正韦昌辉军令在身,一时半会无法班师回城,天门尽可隐下他在北王府中与韦昌辉的密谈。
天门略一沉思,说:“适才在圣殿上天门才知道,原来北王出兵之事天王并不知情,不过依照天国的章法,东王有节制天王以下诸王的权力,为灭清妖,东王着令北王率兵出战似也无不妥吧……”
“你这样看?天门,东王此人你是了解的,当年在武宣时他就曾露出不臣之心,幸得你暗传天机,促朕返回金田,才化险为夷,为何今日反倒觉得东王的行为正当呢?”
“此一时彼一时,而今天王上承天父天兄圣意,下得臣民之心,东王也已贵为九千岁,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岂能再有异心。”
洪秀全大摇其头,然后盯着天门的眼睛,一动不动看了半天,忽然沉声喝道:“天门,你我二人有结拜之谊,我们曾同生死共患难,你可不许负我!”
天门作势又要拜倒,洪秀全再次架住他的胳膊,道:“天门,你从前可不跪人,这一会儿已经要一拜再拜了,朕并不糊涂,总是觉得你哪儿不对,你老实说,是否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事?”
“天王真真冤枉天门啦,不过天门已习惯被误解,在永安时差点被砍头,幸好有大妹替天门受死,”天门重新坐下说:“天王莫非怀疑天门在替东王隐瞒什么秘密?难道天王忘了大妹因何而死吗?”
洪秀全想了想,点头说:“朕知道天门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不过朕收到密奏,称东王已生反心,有意调开北王,架空朕。天门,你便开一开天目,替朕测一测,看杨秀清是否会反。”
天门点点头,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闭目冥思,隔门却看到杨秀清在圣殿外徘徊。
他知道杨秀清见洪秀全留下自己,心中不安,定是在外面等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