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和曾国藩说两岔去了,苏三娘觉出被骗,坚决要杀曾国藩。
天门说:“苏香主,官银也罢,募资也罢,总之绝不是曾大人的银子。这穷乡僻壤,连衙役捕快都从不涉足,曾大人堂堂二品官员,若有贪心,何苦千辛万苦跑到这儿来?天门知你眼里不容沙子,对贪官恶吏从不手软,但绝不能滥杀无辜负。当年满清入关,也不曾对汉臣赶尽杀绝,你连满人都不及吗?”
“你在教训三娘吗?”
“三娘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何用我来教训,我在和你辨明是非。”
罗衣道:“香主,曾大人救过罗衣的命呢,我愿意以性命担保,他真不是贪官恶吏。”
“罗衣,你知道的,三娘与清妖势不两立,今日我不杀他,来日他未必肯放过我。”
“香主,我若没猜错的话,你定是去投太平军……你先放了曾大人,天门有话和你说。”
“三娘就是投太平军,你有何话说?”
“请香主下马,借一步说话。”
天门笑嘻嘻地走上前,握住苏三娘的手,扶她下马。苏三娘的眼神顷刻间便柔和起来,顺从地由马背上下来,任天门牵着走到一旁。
“天门,你因何与清妖搅和到一起去了?是他们要挟你吗?”
“不是,我出永安便欲回家,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只好暂且留在曾大人身边。”
“他到深山里究竟要做什么?”
“采买木材,打造战船。”
“什么?那你因何不要三娘杀他?”
“三娘,你信天门吗?”
“为何这样问?”
“天门知道三娘是个好人,因此愿意对你掏心掏肺,你若信我,便回灵山,再也不要幻想什么匡正义,灭大清,更不要去投洪秀全。”
“你怎和我说这种话?天门,你中了清妖的蛊吗?”
天门笑笑,问道:“你可知洪秀全进江宁做了什么吗?”
“做什么?听说颁布了‘天朝田亩制度’,讲‘天下田,天下人同耕’,‘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建太平世界,人人平等……”
“人人平等?‘王’和民如何能平等?你听这条‘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归上主’。谁是上主?还不是要天下人供养洪秀全和那些‘王’们?百姓仍是百姓,受苦仍将受苦,哪有平等可言?”
“供养上主有何不妥?天下总得有人治理,有人管束,难道还要‘王’们和百姓一样下田耕作?”
“洪秀全进江宁后,不管外头正与官兵交战,在城中大选嫔妃,第一次就送进宫去百人之多。据逃出来的百姓所讲,洪秀全对初选嫔妃多不满意,临幸一次便杖毙,入宫百人,数月之间,或自杀或被杀,或郁病而死,已所剩无己,这会儿正再次选拔秀女……”
天门瞧着苏三娘,顿了一下笑说:“三娘虽然岁数大了些,但姿色出众,又会功夫,定会为洪秀全所钟爱,你若进了后宫,说不定能力压群芳……”
苏三娘红了脸,嗔道:“呸,没正经的东西,再胡说三娘先杀了你!”
天门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天下未稳,洪秀全大权初握便如此荒淫,你说他若取得整个大清国,天下会是何种情形?”
“他是上帝之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定是清妖在散布谣言污蔑他。”
“我天生一双天目,何时被别人蒙蔽过?”
“瞎说,你有些小聪明三娘是知道的,你长了三只眼,我怎么看不到?”
“天目并非是长三只眼啊?你若不信,天门便验证给你看。”天门打量了一会儿苏三娘,“你左胸下三寸有一朱砂痣,后腰间偏右有一片胎记,对不对?”
苏三娘惊得张大了嘴,捂住胸口道:“你,你果真能隔着衣服看到我身上的痣?呀,定是罗衣那丫头告诉你的!我回头再找她算账!”
“她怎会和我说这些,你既怀疑我使诈,我再和你说一件事。”
“好啦,别在这儿装神弄鬼了,我放了姓曾的就是,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随我去江宁。”
天门拂拭着拇指上的扳指,失了会子神,慢慢说道:“你眼前有一段姻缘,你这次舍灵山投江宁,全是因为他……”
天门正说中苏三娘的心事,原来“三合会”舵主罗大纲在广西时,有一次与官兵交手,眼看不敌,为苏三娘所救。二人一见钟情,从此埋下相思。
罗大纲追随洪秀全出广西,进了江宁后,渐受重用,洪秀全赏了他宅子,他便想起苏三娘,动了娶她为妻的念头。
恰在这时,苏三娘托人带信给他,打听太平军进江宁后的情形。罗大纲见她有意归附太平军,正中下怀,便不吝赞辞,把天京描述得如何如何繁华,太平天国的未来如何如何美好,洪秀全如何如何求贤若渴。
苏三娘不在乎那些,只想为弟兄们找个出路,也为自己寻个依靠,她见罗大纲有意接纳她,便毫不犹豫地主动与洪秀全联络,请求加入太平军。
洪秀全不知罗苏二人已郎有情妾有意,想到太平军能添一猛将甚好,便亲下“圣旨”,礼请苏三娘北上。
天门算出苏三娘的姻缘,令她不得不服,脸上漾出笑意,说:“真难以置信,这件事我们……我们尚未挑破,你竟能算出来。你快算算,我此番前去,会一切顺利吗?”
天门明白,女人若动了春心,明知前面是火坑也要跳的。苏三娘终于寻到可托付之人,谁能阻拦得住她。
“此人可是姓罗?”天门问。
“是啊,姓什么也可以看出来吗?”
“三娘,不是天门给你泼冷水,你们的姻缘虽可成,但他却无福消受……不出三年,此人恐有灭顶之灾。”
“你!你在咒我?!”
“三娘为人豪爽侠义,待人真诚,是天门敬佩之人,我为何要咒你!”
“这,这,难道三娘生了一副克夫相吗?”
“你可知他的八字?”
“我们尚未合婚,怎么会知道他的八字。”
天门转身向北,欲细辨罗大纲的吉凶,却无意间看到了若兰的身影。
天门心头一紧,寻迹追去,不是若兰还会是谁?他看到一座云蒸霞蔚的大山,山中有一座寺庙,若兰正在打坐诵经。
“天门,天门,你我该如何做才能为罗大纲消灾解难?”苏三娘焦急地问。
天门醒过来,喃喃自语:“她怎么会在那里?”
“谁,你说的是谁?”
“哦,没什么,”天门说:“三娘,既然你命里该有这一段姻缘,我不劝你了,你自拿主意吧。”
“如果不幸被你言中,这姻缘是我必受的一劫,我便领受吧。”苏三娘眼望北方,神情肃然。
“我陪你去江宁。”天门说。
“真的?那太好了,”苏三娘说:“不对啊,你刚才还说洪秀全荒淫不堪,劝我回灵山呢,怎么转眼便改了主意,还要随我同去。你,你不会是为救那位姓曾的,才答应跟我走吧的?”
“此一时彼一时,”天门淡淡一笑,“天下人最难逃开的是一个情字啊!”
天门无意间发觉若兰的踪迹,想到洪秀全的无道,顿时为她揪心起来。
天门推测,若兰定是由广西北归时,途经栖霞寺,恰赶上大法事耽搁了行程,被困在那里。她虽是出家人,可她生得天生丽质,天京一潭污水,礼崩乐坏,日子长了,若被歹人惦记上,后果不堪设想。
天门当即决定重入太平军,与若兰会合,然后想办法带她出来。
苏三娘令人放开曾国藩,天门将他拉到一旁,未及开口,曾国藩道:“天门,你真是曾某的贵人,今日不是你,曾某便丧命在这荒山了!”
“曾大人命主富贵,自有诸神护佑,并非天门之功。”
曾国藩在地狱门口走过一遭,大彻大悟起来,面露愧色道:“天门,从此曾某再不胡乱琢磨了,活一天一时也要谨遵圣人教训,中直守正,再不生虚妄心,自私心。”
天门无暇去解他的话意,道:“曾大人,我要随苏三娘去江宁。”
“什么?你去江宁做什么?你疯了吗?”
“天门没疯,天门要去江宁瞧热闹。”
“你要去叛军中继续做眼线吗?惠亲王没下令,我也不曾让你去,你怎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天门行事何须别人差遣。”
“你和苏三娘究竟什么交情?你别上了她的当!”
“曾大人是个好人,苏三娘也是个好人,请曾大人答应天门一件事,若将来你带兵讨逆,千万不要滥杀无辜。”
“这个我懂,可是,你惹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惠亲王交待,如何向令尊令堂交待?”
“天门虽不似大人命主富贵,却也极有福缘,大人不必多虑。”
“你想没想过,若苏三娘出卖你,你便死定了吗!”
“苏三娘绝不会出卖我,曾大人放心就是。我来不及回禀惠亲王了,请曾大人代禀吧。”
“天门,何必呢?你留在我身边,待我造好战船,操练好乡勇,我们共同讨逆岂不更好。”
“曾大人不要劝了,我意已决。”
曾国藩不知如何是好,那边苏三娘催促天门起程,只能眼睁睁看着天门上马,随着苏三娘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