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举事以来,杨秀清第一次吃败仗,且败得惨不忍睹,两名手下大将阵亡,还重伤了西王,让他颜面扫地,大受挫折。
他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也不能认输,他要树立在太平军中的威信,因此便急不可待欲再战一次。
这一次出战,可谓关系重大,他的面子,西王的性命,太平军的士气,全在里头。
他当然还有一个心结,就是打破天门的神话。
天门明白他在和自己赌气,便成心要激一激他。你不是说我装神弄鬼吗?好吧,我索性就装到极致。
天门做出无比庄重和虔诚的姿态,摆上伏羲老祖的牌位,沐浴更衣,净手焚香,然后行祭礼,足足将仪轨进行了一个时辰。
杨秀清看得索然无味,问冯云山,“他拜谁的牌位?”
“伏羲氏,他们那一行的祖师爷。”
“我们信奉上帝,是天父天兄佑护我们,在‘天国’公然设这种牌位,岂不是冒犯上帝吗?”
天门拜完了,对杨秀清说:“东王也来拜一拜吧,天门今日做这场法事,不但是求课问吉凶,还要请神灵为你改一改运势,助你一臂之力……“
“本王只拜上帝,不信邪灵。”杨秀清出言不逊道。
天门瞥了他一眼,道:“天上诸神皆有灵,开天辟地万物生;神无正邪在头顶,不敬神灵路难行。”
天门边高诵偈语,边在伏羲氏的牌位前缓缓坐下来,接着神情肃然,双目一闪射出精光,道:“谁在亵渎神灵?”
洪秀全见天门目空一切,俨然神灵附体,不由自主便站了起来。
杨秀清觉得好笑,说:“邵天门,你耍什么鬼把戏!”
天门手捻着扳指,唱道:“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本尊为尔开天门,出言相亵心不真,清妖当灭不在尔,尔不忏悔应灭心。”
洪秀全连声催促东王,“东王,东王,神灵发怒了,快些跪拜请罪。”
“天王要我跪邵天门吗?这万万做不到。”
冯云山认识天门已久,知他素来我行我素,却从没见过他似今日这样“疯癫”过,不由也凛然一惊。
他和洪秀全信奉上帝,是为蒙蔽信徒,达到自己的目的,与其说信天父天兄,不如说是信“圣经”。究竟上帝在哪里,会否理会他们,却是从来心里没底。
倒是华夏神鬼文化对他们的影响最大,乡野民间常有天神显灵的传说,也曾见识过许多诧异事情,今日天门大行拜神礼仪,请动神灵附体,或许便是真的呢。
冯云山想,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先顺着天门的意思做去,看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冯云山便拉了一把杨秀清,小声说:“不是跪天门,是跪天神,我陪你跪下。”
“南王怎么也糊涂了?哪儿来的天神?他这是在耍我呢!”
杨秀清推开冯云山,后退一步,对天门怒目而视。
天门依旧岿然不动,口中念念有词,“沉疴能自痊,尘劳溺可扶,幽冥将有赖。由是升仙都……永安小天都,诸王各有名,尔不敬我事,天国何能成!”
天门的气场已经将其它诸王征服,洪秀全朝杨秀清喝道:“东王,休得对神灵无礼,快些跪下。”
杨秀清冷笑道:“天王既信他是神灵,怎不跪?”
洪秀全犹豫片刻,真就走到天门面前,一矮身慢慢跪下去了。
韦昌辉一把扯过杨秀清,与冯云山两个强拉他也跪倒在地。
洪秀全说:“神灵在上,我等愚钝无知,请勿怪罪,念永安城百姓无辜,请天神指条明路,助我等灭清妖,开太平……”
天门看眼前诸王跪倒一片,心里暗乐,口中却又继续唱诵半天方才厥然醒来。
“呀,天王这是怎么啦?”天门惊恐万分,一下子跳开,赶紧扶起洪秀全说。
杨秀清怫然起身,道:“丞相大人,本王本是要你算一算,此番出战是胜是败,何故弄这一出?”
“东王的话天门不明白,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洪秀全道:“天门,神灵怎么说?可有出路给我们?”
“天王,这仗不打了吧。”
“怎么,是冲不出城去吗?”
“从卦象上看,九成占着下风,仅有一成胜算……即便能杀出重围,只怕出得去回不来。”
“是了,原是该等‘正朔日’的,可是西王的解药怎么办呢?”
“正朔日也不宜大战了。”天门必要激杨秀清去涉险,因此故意施压,“两王这一战,已令清妖改变策略,正月初一仍是大凶,欲要全身而退,当在二月。”
城中粮草最多还能坚持一个多月,正月不战,数万军民如何存活?便是省吃俭用,挨得过一个月,那时将士哪还有力气作战。
杨秀清恼道:“我们跪了半天,就求来这个结果吗?我看你是成心要帮清妖灭我‘天国’。天王,这种妖人……”
“东王,朕说过,不可对丞相有疑,他已为‘天国’出过许多预判,你细想一想,可有不准的吗?”洪秀全道。
“天王真要再等两个月突围?”杨秀清扫视一遭南北两王,“你们的意思呢?”
冯云山说:“天门不是说可请神灵改一改运势吗?”
“天门刚才懵懂中,似有神灵要指点迷津的,只因突然一股浊气袭来,冲撞了神灵,因此便与神灵的指点失之交臂了。”
诸王一齐看向杨秀清,目光里都露出埋怨之意。
杨秀清愤然起身道:“诸位不必看我,无论胜负,我去打这一仗便是了!”
“既然有一成胜算,倒是可以试一试。”洪秀全问:“天门,卦中可有对主将不利的征兆?”
天门掐着指头算了片刻道:“若是东王带兵,明天酉时倒是吉时,不过不可恋战,酉时一过便入大凶阵。”
“好,本王就信你一回,照你说的去做,若能成功,我来拜你,若不成功……”
“我拜你就是。”天门微笑说。
天门说的就是仅有一成胜算,如果战败也合情理,因此并无漏洞留给杨秀清,他便又不知不觉钻进天门设的套子里。
杨秀清“哼”了一声,先回兵营备战去了。
第二天午时刚过,杨秀清便开始选将点兵。他精挑了一千匹骏马,西王手下的一个副将主动请缨,愿带五百精兵随他出战,他又从自家营里选了五百骑兵,两千步兵,一共汇集三千兵马,聚到空旷的地方演练攻击阵法。
将到酉时,洪秀全率领诸王及天门等人为杨秀清壮行。
杨秀清忽然提出一个要求,要天门一同出城。
昨日,杨秀清回府后,越想越窝火,这“天国”是谁的“天国”?太平军谁为领袖?“天国”是诸王浴血打下来的呀,太平军我东王说了算呀,可诸王竟被一个江湖术士玩弄于股掌之上!
连天王都拜在邵天门膝下了,在他眼里,哪还有什么王,这样下去,“天国”之王岂不是邵天门了吗?!
这种人岂能留下,无论他是神是鬼,都要除掉,杨秀清想着想着便动了杀心。
天门听到杨秀清点名要他随军,旋即想到了宋得明之死,明白他要故伎重演,欲在乱军之中对自己下黑手。
便说:“天门手无缚鸡之力,随军出战反成累赘,请东王三思。”
洪秀全也道:“是啊,东王此番出城,并非游山玩水,怎么好带着一个文弱书生。”
杨秀清道:“我带他同战,并不需要他纵马冲杀,只因他有神灵护体,有他在我身后,我心里踏实,请天王准我所请。”
冯云山和韦昌辉不出战,不便插言,不过都瞧出杨秀清心怀鬼胎。
“天德王”当然也察觉到其中的玄机,道:“丞相自会在城中为东王请神佑护,何苦让他受这一遭惊吓。”
杨秀清道:“你们道我仅是要借他神通护体吗?只因救西王的方子是他所出,那加独树只有他认的,不带他出去,万一突围成功,如何能找到解药。”
提到西王,洪秀全点头道:“还是东王想得周全,好吧,朕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朕一件事,无论胜负,都要好好地将天门带回来。”
“天王放心,有我在,无人能伤得丞相一根毫毛。”
天门笑了笑,说:“好吧,为救西王,天门在所不辞,罗衣,去将咱们的马牵来,随爷出城逛一逛。”
众人见天门不仅全无惧色,还举重若轻,都不由赞不绝口。
“天德王”道:“天门,你果真要随东王出战?”
“是啊,请‘天德王’静候佳音,备好骨牌,待天门回来,咱们再和南王玩个通宵。”
“好,我多预备些银子,等你回来赢我。”冯云山笑说。
“天德王”提醒道:“天门,你,你千万小心,出了城可是人妖混杂,不怕妖魔邪恶,最怕人心不古啊!”。
天门笑,也极有深意地说:“我有降魔杵,何惧妖风疾。‘天德王’在家好生练练牌技,自求多福吧。”
说着话罗衣骑一马牵一马已到跟前,只见她披挂整齐,红巾束发,腰悬宝剑,英武之气逼人。
诸王不由全将目光移到罗衣身上,赞叹道:“真没瞧出来,这丫头竟如此英姿勃发啊!”
这些人全以为罗衣是石珞由娘家带来的丫环,并无人知道她曾是苏三娘的干将。
杨秀清瞧着罗衣心里一动,暗道,这小娘子真俊俏,等我杀了天门,一定将她收进府中。
时辰一到,杨秀清上马一挥马鞭,依旧由东门出城。按照他演练的阵法,先由骑兵打头冲击清兵防线,再由步兵断后呼应推进。
永安城门一开,清兵便已发觉,先是朝着太平军开了两炮,然后弓箭手放一通箭,转眼太平军便杀到清兵防线跟前,两下里立时纠缠到一起。
杨秀清并不恋战,只管率着将士拼命朝前冲杀,一心要冲出清兵包围。
罗衣护着天门,夹在兵士中间,不远不近,跟在杨秀清身后。
天门跟罗衣练剑法日子已经不短,因此手里也持一把剑,横在胸前,时刻防备突如其来的袭击,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里还不停琢磨,杨秀清究竟要等何时才对自己下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