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娘新婚不久便丧夫,守寡多年,膝下无子,见天门生得俊秀,聪明剔透,人又善良,甚是喜欢,想要讨个便宜,认他作义子。
投缘未必就能结缘。天门不仅懂得人间五昧,还谙熟命理生克,他见了皇帝都不跪,怎会胡乱就认个义母。
天门说:“香主,天门双亲两全,做你义子须得经父母大人同意,恕我一时无法答应。你既知亲情可贵,何必阻挠我与姐姐相见?”
“邵公子,你尊礼重情,我十分佩服,非是我有意从中作梗,而是空云师傅不肯见你,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石珞见天门与苏三娘私语许久,不知他们有何秘密,站在侧室门口道:“天门,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苏三娘道:“说话的这个姑娘可是石达开的妹妹?”
“正是,我来灵山有两层意思,一是送米,二是天门在广西没有亲人,正好姐姐来了,待我和石珞成亲之日,姐姐可代我父母受礼。”
“你不提这事,我或许还可以去劝说空云出来,你要接她走,这件事万万不可。她业已是出家人,能来寻你,便失了清净心,有违修行之道,怎可再去吃你的喜酒?三娘我多嘴一回,空云为何出家?为何千山万水来寻你?又为何与你遇而不见?你比我明白吧?她在我这里好着呢,外头兵荒马乱的,你若不想逼她离开,就不要再提见她的事,一切随缘吧。”
苏三娘的话戳到天门的痛处,他低头寻思半晌,点头道:“香主的话有些道理,我便依你,只是你须好生待她,不可让她受半点委屈。若她哪天提出北归,请务必告知天门。”
“邵公子请放宽心,我敬着神呢。”苏三娘说完这话,自己先尴尬地笑了。
天门从腰间解下咸丰赐他的玉佩,说:“请香主将此物转交姐姐,看到这物件,便当天门在她身边了。”
苏三娘接过来,把玩一番,道:“她未必肯收下,我尽力而为吧。”
两人走出来,石珞不满地说:“天门哥哥,你和香主到底有何秘密,需要背着人说半天。”
苏三娘打量着石珞,见她虽生于乡野,骨子里也透着野性,却自有清新纯净的美丽,笑说:“我们哪有什么秘密,邵公子在请我去吃你们的喜酒呢!”
石珞当然不信,瞧了一眼天门,开玩笑道:“你莫不是瞧上了‘天地会’的哪个姑娘,请香主为你保媒呢?”
正说着,罗衣喜滋滋地进来回话,“香主,粮食尽已入仓,这回够我们吃些日子啦。”
苏三娘道:“还不给邵公子道歉。”
罗衣给天门道万福,抿嘴笑说:“对不住了邵公子,真没想到你肚量这么大,我杀了你的马,你还给我们送米。”
石珞心道,原来是她杀了我家天门的马,害他走半夜山路。
天门说:“罗衣姐姐不是也赏天门野兔吃了吗?这件事不必挂怀了。”
石珞却咽不下这口气,眼睛眨了两眨,计上心头,冲苏三娘道:“香主,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杀马的事情我们不计较了,可否也赏件礼物与邵公子,回去见了我们当家的,好有个交待?”
“石小姐说得是,当然要有礼物回赠,罗衣,将我的宝剑拿来,”苏三娘对石珞笑说:“都说宝剑赠英雄,石相公大仁大义,扶危济困,当得起大英雄的美名,我便以剑相赠如何?”
“宝剑乃是香主的贴身爱物,我们岂可夺人之爱,”石珞一指罗衣道:“我别的不要,我哥哥身边少个贴身的侍从,请香主将她赠与我哥哥可好?”
天门没想到石珞弄出这么个馊主意,甚是尴尬,说:“香主,她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石珞是石达开的妹妹,她的话怎能当玩笑呢,苏三娘的脸立时沉下来。
说侍从好听些,其实不就是使唤丫头吗!若是别的人,苏三娘不用犹豫,休说要一个人,要得再多些也无不可。罗衣却不一样,罗衣从小便跟随苏三娘,是她的心腹,也是她的副手,怎可将她送与别人做使唤丫头。
苏三娘知道石珞记着杀马之仇,有意要羞辱罗衣。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就因为送粮与我,便可如此放肆吗?士可杀不可辱,真是岂有此理。
苏三娘冷冷地说:“石小姐,若石相公真缺使唤丫头,你看三娘我去侍候他如何?”
这话很是刺耳,众人都为之一愣,不知如何是好。
石珞随天门寻朱九涛时,颇学了些随机应变的本领,稳了稳心神,笑说:“香主何必动怒,我并非要罗姑娘去做丫头啊!你不是说嘛,宝剑赠英雄,英雄也要配美人啊,我瞧着罗姑娘精明能干,人又漂亮,想为哥哥保个媒呢。”
苏三娘怎能不明白这是她的狡辩,可话说到这份上,本是一个台阶,便不能再继续发难,道:“我们罗衣可配不上石相公。”
天门打圆场说:“石珞,大哥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快别胡闹了,我们回吧。”
“怎么是胡闹呢?我们过些日子便成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向来不安分,谁知哪天你会带我去哪里?你不觉得哥哥身边需要一个人照顾吗?”
石珞上前拉着罗衣的手,亲热地说:“我和罗姐姐有眼缘,一见便觉她该是我们家里人。我说话直,你别多心,要你做哥哥的贴身侍,你觉得委屈吗?没有贴身哪来的贴心,女人只有粘住男人的身子才能拢得住他的心。罗姐姐,香主,你们都是女人,觉得我的话对吗?”
她的话听上去入情入理,毫无虚伪做作之感。苏三娘不由得对石珞刮目相看了,她才多大呀,对男女之事竟理解得如此透彻,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老话,她和天门还没成婚呢,两人的语气,两人的机辩,便如出一辙了。
苏三娘感到,似乎若再拒绝,反倒显得自己太矫情,太不识趣了。
她正犹豫着,罗衣说话了,“香主,既然石小姐说了,来而不往非礼也,石相公送米救急,有恩于‘天地会’,‘天地会’自然不能白受他们的礼,罗衣不过卑贱之躯,做丫头又有何不可,我愿意前往。”
石珞笑了:“罗姐姐还是把我看扁了不是,我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过是引子,再说了,这件事我哥哥也不知道呀,全是我临时起意,一见姐姐便喜欢上了。你若不愿意去不用勉强,一个大活人,我们还能绑你走吗?算了,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苏三娘道:“罗衣,石小姐姐一片诚心,也别辜负了,你就收拾收拾随她去吧,到了那边,好生侍候石相公,别失了‘天地会’的脸面。”
天门心里很是别扭,总觉得石珞这件事做得不光彩,便是想要罗衣,也不必赶在这个当口,转天换个人来从中说合不是更好。
天门等人带了罗衣下山,闷闷不乐走了二里多路,后面一阵马蹄声,苏三娘追上来,到了天门跟前,跳下马,将他拉到一旁,把玉佩还给他道:“我劝了半天,空云师傅坚决不肯收。”
“这是为何?不愿见我也就罢了,留个物件在身上怎不愿意?”
“她说你通着神明,留了你的东西在身上,你便时时能看到她,她可不愿让你为她牵肠挂肚,她也不愿睹物思人,不得清净。”
“她真这样说?”
“你就当是我说的吧。”苏三娘说完转身上马,返身而回。
天门手托着玉佩,发现上面连半点若兰的信息都没有,她好像看都未看这枚玉佩一眼。
石珞凑上前,伸手抓过玉佩,瞧了一眼苏三娘的背影,疑道:“她怎么送你玉佩?”
天门不愿告诉她真相,笑笑说:“不是她送的,是我遗失在她那里的?”
“你骗我,我怎么从未见过你有此物?”
“我在京城买的,”天门觉得石珞不像以前可爱了,语气淡淡地说:“你收着吧。”
“不知是谁沾过手的东西,我可不要。”石珞依旧把玉佩还给天门。
回到石家寨,石珞支开罗衣,当着众人的面,和石达开说,苏三娘回赠了一个丫头,她和天门身边没人,她要留在身边使唤。
石达开不知其中的曲折,笑说:“你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要什么使唤丫头?还是给人家送回去吧,别叫外人说我们闲话。”
石珞撒娇道:“穷苦人家出身,就不能飞黄腾达了吗?天门如今是‘太平军’的少师呢,给他配个使唤丫头谁会说闲话?”
天门愕然,道:“大妹,你在‘天地会’不是这样说的,罗衣不是给大哥……”
“她配吗?给你做丫环也嫌粗鄙呢,这件事我作主了,你不许反对。”石珞生气地说。
天门端详着石珞,觉得有些不认识她了,苦笑着摇了摇头。
傅忠信道:“我觉得大妹做得对,那个罗衣……”
天门打断道:“老傅,不要再说了,就依大妹吧。”
这时有探子来报,说是金田让官兵给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