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亲王返京途中停留韶州,对莫山是好消息,对高风更是个机会。
上一次在韶州,惠亲王召见高风时,已密令他暗中协查两广官员勾结乱匪之事,并许他越级上报专权。
惠亲王在两广半年多的时间,确是查实了不少官员的不法行为,这其中便有高风密报的线索。
惠亲王此次回京,已写好奏折,保举高风官升一级,以为表彰他的协查之功。
高风这等职级的官员,莫说见亲王一面难于登天,就是广东巡抚也轻易见不到。自从领了惠亲王的密令,两人皆是密信往来,纸上的东西,哪有当面陈述方便,高风一直想再次面见惠亲王,将一肚子话说与他听。
这一次抄了莫山的私产,公开向莫山叫板,高风本以为如天门所言,可以找到穆彰阿的孙女。
如此便会讨得穆彰阿的欢心,再加上惠亲王的信任,纵然莫山虽是文庆的门生,他也可与莫山打个平手,不至于一边倒的被动挨打,任人宰割。
岂料事出意外,抄了清风阁,除查明莫山是清风阁的真正老板,常在清风阁里结交途经韶州的达官显贵,淫乱作乐之外,却并无多少收获。
按说仅凭这一点,也可参劾莫山。可是高风不查不知道,审了清风阁的老鸨之后,才明白莫山在韶州这些年,结交权贵甚广,随便哪一个官员都足以左右他高风的命运。
高风掂量来拈量去,越发感到此次上了天门的当,捅了马蜂窝,弄不好会身败名裂,甚至家破人亡。
高风不甘心坐以待毙,一面暗中派人去搜寻穆彰阿的孙女,一面琢磨着寻机会面见惠亲王,一诉苦衷,请王爷为他作主。
一场大雨,耽误了惠亲王的行程,给了高风一个机会。
惠亲王休整一夜,身体恢复如初,正欲用罢早饭便重新启程,段小中禀报说高风前来求见。因其为自己出力不少,当然不能拂其面子,便邀他共同进餐。
高风也备有礼物,乃私扣由清风阁抄来的玉壶一把,玉盏一对。此物件并非俗器,是山西商贩为打通韶州通道,讨好莫山,花费重金在印度定制的,不说价值连城,也可媲美宫中之物。
莫山将这套酒器藏在清风阁里,平时由老鸨精心保管,只有请达官贵人去清风阁玩乐时,才拿出来使用。
前次惠亲王入清风阁听曲儿,莫山便是拿此物招待他。
惠亲王识货,见那玉壶晶莹剔透,玉盏玲珑精致,知道价值不菲,心中甚是犹疑,想这烟花柳巷之中,竟有如此宝物,可见往来清风阁的客人非富即贵。小小妓馆尚且如此富贵,莫山身为韶州知府,其私藏定然不可小觑。
后来莫山送惠亲王一箱礼物,惠亲王过后察看,发现名贵玛瑙珊瑚不少,也有翡翠首饰,却独无玉制的酒具等大物件。
惠亲王虽不贪财,但见莫山相赠之物,竟不如莫山引他去一间妓馆见过的器具贵重,不免心存芥蒂。
高风携礼物求见,惠亲王欣赏其人品,自是不肯收下,因打定主意不收他的东西,便有意要看看他究竟所送何物。
“高风,本王看你素有家国情怀,出污泥而不染,怎么如今也学人送礼献媚?”
高风脸一红嗫嚅道:“王爷,下官送礼于您,并无他意,实是敬仰您的为人,略表寸心……”
“哈哈哈,你不用紧张,送不送在你,收不收在我。咱们君子相交如何?不过难得你一片心意,本王不为难你,便请打开本王看一眼罢。”
高风小心翼翼打开楠木小匣,捧出玉壶和玉盏,道:“下官想到唐人那句‘一片冰心在玉壶’的诗,觉得只有王爷才配用此壶……请王爷赏脸收下吧。”
惠亲王一见这套酒器,发现竟与他在清风阁曾用过的毫无二致,脸上的笑容旋即消失,沉声问道:“这东西你是如何得来的?”
高风听着他的话音不对,迟疑了一下,撒谎道:“这,这是多年前下官偶然所得……”
惠亲王手持玉壶,细细观察,然后又拿起那对玉盏,把玩一番,边看边频频点头。他对这三件玉器印象极深,绝不会看错,此壶盏正是清风阁所藏之物。
这东西怎么会在高风手上?难道高风和清风阁也有渊源?惠亲王有些糊涂了,追问道:“这东西果是你多年前偶然所得?”
高风不知惠亲王用过此壶,便壮起胆子道:“回王爷,下官不敢欺瞒王爷,此壶盏是下官多年前得到的。下官自知是粗人,配不上如此雅物,便珍藏起来,以待明主。”
惠亲王见高风语气坚定,不像有假,禁不住暗自思忖,这可怪了,难道这套酒器竟是成双成对的不成?心里想着,口中便自言自语出来:“这可怪了。”
“下官不知王爷说的怪了是何意?可否明示?”
“没什么,你收起来吧,君子不夺人之所爱,既然这东西你已经珍藏多年,便继续藏下去罢。”
“这个,王爷若不肯收下,这东西便再遇不到合适的主了……”
“不要再讲了,本王是不会收你的东西的。时辰不早了,本王还要赶路,你随我去用饭吧,有什么话我们边吃边聊。”
段小中早已预备好饭菜,两人入座,惠亲王吃了一口菜,感慨道:“本王从前深居京城,仅凭两广官员的奏报断是非,以为天下虽不太平,倒还说得过去。此番下来,所见所闻,触目惊心,才知道这两广之内,大半官员都烂掉了,偶有独善其身者,陷于泥淖之中,也难有作为。不说的别的,本王派了两名侍卫押送钦犯入桂,半年过去,竟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说,这还是大清的天下吗!”
高风惊道:“竟有这种事?下官虽知道广西‘拜上帝会’泛滥成灾,但远没到无法无天,公然与官府对抗的地步,堂堂官差,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
“说的是啊,本王也不信‘拜上帝会’猖狂到这种地步,可是我曾三番两次欲去广西巡视,都被黄天爵拦阻,这其中难道有何不可告人的隐情?”
高风犹豫片刻,决定求证天门一事,道:“王爷,下官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吧,不碍事。”
“前几日,曾有一神秘人路经韶州,自称是皇上派他到广西暗查‘拜上帝会’的,下官见他手持皇上信物,所讲之事均有据可查,便没敢留置他,请王爷示下,可有此事?”
惠亲王不由多心起来,暗想,难道皇兄有疑于我,一面将我支使出京城,一面派人暗中监视?
“什么神秘人?是都察院的御史吗?”
“似乎不是,他自称在皇上身边听差,并不曾透露官职。”
惠亲王听到在皇上身边当差的话,知道不是针对他而来,便放下心来。可是仍觉困惑,凭他对道光的了解,几曾见过皇兄秘派钦差出京的。这事蹊跷,不能不重视。
“他所持何种皇上信物?可曾报上姓名?”
“他向下官出示了一把皇上亲书的纸扇,上写‘得道多助’四字,有皇上印玺。他先自称段小中,下官疑是‘拜上帝会’的信徒,缉拿归案后,他又改称邵天门……”
惠亲王一拍饭桌,猛然站起来,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高风见惠亲王如此激动,顿时手足所措,也战战兢兢站起来,道:“他说他叫邵天门,曾做过阿哥们的伴读,如今领旨出京,深入广西暗查邪教作乱之事……”
惠亲王仰天大笑,扭头看着段小中道:“你瞧,本王就知道那小子不会有事,他竟然冒充是你,真难为他是怎么想的!”
高风瞧着惠亲王一惊一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极小心地问道:“王爷,如此说来,宫中确有此人?”
“坐下,坐下,你快告诉本王详情,我正为寻他不见着急呢。”
高风道:“邵大人……”
“他无官无职,不是什么大人,他可直呼其名,也可称他为公子。”
“是,邵公子途经韶州,因突发急病,近乎不治,幸遇一僧人,施展法术,才救他过来。下官得到密报,说客栈中有人用奇异之法治病,便疑是‘拜上帝会’的教众在此妖言惑众,将邵公子等人缉拿……”
“不要啰嗦,拣要紧的讲。”
“是,邵公子带了两个随从,一男一女,那男的是个壮汉,广西口音,那女的与他一般大,听着像北方口音,却又不太像,下官见识少,辨不太明白。邵公子自称是领了皇上的旨意,秘密进入广西……”
“怎么是一男一女两个随从?本王的两个侍卫呢?”
“那倒不曾见到,他说并不曾带侍卫来。”
“他还说些什么?”
“他还说穆彰阿穆大人的孙女被拐卖进清风阁,要下官前去搭救……”
高风正欲借机引出莫山以清风阁为窝点,勾结官员,失体淫乱之事。惠亲王听到天门竟将此隐私告知高风,怕牵出他和霓儿的风流案,忙打断道:“你听他差遣没有?”
“下官正要向王爷禀报此事,下官觉得事涉中堂大人,不敢怠慢,带人去清风阁搜查,并未找到穆大人的孙女……下官便查抄了清风阁,却另有一番收获,是牵涉莫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