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龙九都抬起头，视线跟着文芳举起的胳膊而去。
她拿出的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盛着小半瓶的液体，微微有些混浊，里面有几粒沉淀物在沉沉浮浮。
不等我们发问，文芳就先开口解释了，她道：“这是牛的眼泪，牛是有灵性的，眼泪能开阴阳眼，把这个涂抹在眼睛上可以看到平常看不到的东西。”
她严肃的盯看着我，道：“想好了吗？也许会看到许多你无法承受的事情。”
我没有犹豫，直接从她手上拿过玻璃瓶，把软木塞子拔出来，问道：“大概要涂多少？”
文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操作方法，之前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你试着涂吧。不过，你确定要看吗？”
龙九忽然插嘴道：“少爷，让我来吧，反正只要我们中有一个能看到就行了。”
我不同意，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撒下，就如野草般疯长，无可抑制。我已决定任何事情都要亲历我眼我手。
我没顾得上回答他，就先倒了一些牛眼泪在手掌心里，那些液体冰凉彻骨，一接触到我的皮肤我就禁不住冻得连打了几个寒战，再用食指中指并在一起，蘸了些许，涂抹在我禁闭的眼皮上。
等到我的眼皮适应了那冰凉的触感后，同时也似乎有着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灵气顺着眼皮流进了我的体内，让我的神台一片清明。
我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定睛往老宅的方向看去。
这一眼，眼前呈现的震撼恐怖景象，就如一匹尖锐的寒冰匕首插入我的心脏，让我的冷汗涔涔如流水而下，喉咙一阵发紧，眼前发黑，浑身发冷，想要开口却口不能言，胸膛里一口气提了上去，就再也下不来了。
大约我的神色现在看起来很凄惶，看到我的反应后，文芳也跟着变了脸色，两手抓着我的肩膀使劲摇了两下，喝道：“梁栋！醒醒！”
我体内的寒气源源不断的冒了出来，冻得我牙齿都开始打起战来，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回神，文芳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些空灵恍惚。
文芳神色凝重，紧紧抿着嘴角，伸手往我印堂上往上连续抹了三下，口里念念有词道：“火焰高升，速速归魂。”
一连念了好几遍后，我才出了一大口郁结在胸口的气，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身体也不再那么阴冷的难受了。
文芳见我情况好些之后，眸中暗色闪动，却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事，而是一言不发，接过我手上的玻璃瓶，也给自己眼皮上涂了牛眼泪，接着龙九也跟着拿起玻璃瓶倒出牛眼泪，如法炮制。至此，我们三人都开了阴阳眼。
所以，现在的文芳和龙九都看到了我刚才看到的地狱般的景象。
这栋老宅是由一株千年老槐树，挖空了枝干部分建成了房子，围着这株老槐树，四面是由砖石砌成的广阔围墙，院子占地面积极大，刚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占这么大的面积做什么，毕竟住在这里的没几个人。
现在我知道这么大地方是用来干什么了。
这偌大的院子，竟是一座坟场。而老槐树的树冠上长满了洁白的槐花，香气清远。原来这就是槐花香味的由来。
院子里那些一个一个小山包一样的坟场鳞次栉比排列在院子里，整整齐齐，一眼看去少说也有几百上千座，坟前杂草丛生，墓碑前竟然还放着供奉的碗筷，里面的食物都已然发出了绿色的霉菌。
在那些坟墓里，有一座修的最为宏大宽敞，墓碑上的颜体字遒劲有力，横竖撇捺，极尽风骨，上书“唐故始迁钱家天祖考别公讳妙祖行之墓”，彰示着躺在这座坟墓下的人的身份。
除了那些年份古老的坟墓以外，在这些坟墓的最前头，有几座新坟，墓碑上一书“先父考别钱穷之墓”，一书“女钱无颜之墓”，一书“长子钱无命之墓”，一书“三子钱栋之墓”，一书“四子无名氏之墓”。
这几座新坟和其他坟墓并无什么太大不同，除了随着时代变迁墓碑文格式有所改变之外，最大的不同是，这几座新坟上面，没有坐着一个身穿白衣、身体半透明的鬼魂。
那些鬼魂脸色苍白，两只眼睛空洞洞的，嘴角都诡异的吊起，露出阴侧侧的笑容来。每只鬼都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坟墓上，幽深黑暗的眼洞里仿佛有着能吸入一切的漩涡。在幽白的月光照射下，他们那非人的恐怖更让人齿寒。
他们僵硬的牵动着脸上的肌肉，朝我伸出手招呼着：“来啊……”“过来……”“加入我们……”
他们的嘴巴没有张开，声音不知从何处发出，飘飘渺渺的从半空中直接印入我的脑子里，我冷汗直流，那些声音听在我的耳朵里如同变成了有实质一般，仿佛生出了小钩子小爪子，嬉笑着撕扯我的灵魂。
“啊！”我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头痛欲裂，突然想起来了，那次我的生魂出窍，看到的坟场，正和眼前的这座坟场一模一样，区别就是这次我看得更加清楚了。
我抱着头，只觉得眼睛都要爆出眼眶了，脑子像有人拿着锤子在拼命敲打，倏的“轰隆”一声，地面开始晃动起来，眼前的老宅也在拼命颤动着，似乎要坍塌的模样。
然而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我依然能看到老槐树在差点连根须都抖出来之后，猛的一震，又重新归于平静。
紧接着，开的灿烂重重叠叠、挤挤挨挨的槐花里忽然一瞬间长出了许多眼球，那些眼球滴着血液，滴溜溜四处乱转，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很快有一只眼球看到了我，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从花朵里脱身而出，后面牵着一条长长的视网神经，朝着我急速飞来。我甚至在饱受剧痛折磨的情况下都能清楚的看到，或者说，是感觉到它的欣喜若狂和饥渴。
血眼球飞到半空中，从瞳孔那里倏忽分裂开来，张开一张嘴巴，里面生着密密的倒三角形利齿，嘴里粘稠的不知是血液还是口水的东西滴滴答答流了一路。
眼看着这怪眼球就要冲到我面前来了，此刻的我脑子里像有只手在肆意的翻搅、抓揉我的脑仁，痛得我恨不得自戕而尽，根本没法分神来躲避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