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位到达的是齐威王,叫田因齐,是田氏齐国的第六代君主,他年纪不到三十岁,继位刚刚两年,却已经是令天下刮目相看的英主。在两年的时间里,田因齐整顿吏治,减少赋税,招贤用能,兴办学宫,齐国一片生机勃勃,又南却强楚,西退燕赵,宣布称王。使齐国陡然间声威大振,庞涓一直对这位君主刮目相看,所以当时陈耳劝魏王放弃秦国,转攻齐国时,庞涓就一直反对,因为当时是拿下秦国最好的机会,而拿下齐国时机还不成熟,一旦攻打恐怕只会两败俱伤。还好十二年前的天灾让魏国打消了进攻齐国的念头,但也同时给了秦国喘息的机会,如今在想拿下秦国,已经没有十二年前那么简单了,这次会盟,一定要结合其他五国拿下秦国。庞涓对齐国的事态都非常关注,他很佩服这个年轻的君主的霹雳手段,惊叹为天赋奇才。
庞涓作为即将统一天下的魏国上将军,其实内心最没底的就是齐国。齐国地处大海之滨,土地肥沃,民风强悍,非但涌现了孙武这样的兵学世家,且近年来又文风大盛,工商业昌隆,临淄已经成为仅次于大梁的商业大都会,号称:“齐市。”目下,又出了这样一个大有作为的国王,要消灭齐国,真是心中没底。
对于这样一个大国,庞涓对魏王提出的策略是“重和轻战,静观待变。”,期待齐国出现战国屡见不鲜的“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大起大落,到时一鼓击之,天下可定。
远远而来的齐威王却没有庞涓这样的复杂思绪,他瞭望行辕气势格局,只是在想,齐国何时能找到一位像庞涓这样的上将军,齐国不乏人才,但像庞涓这样统筹全局出将入相的扛鼎人物还真是没有。这位年轻君主的过人之处,正是在于他全然没有寻常少壮派常有的浅薄狭隘,却是酷爱人才,大有容人之量。此刻,他望着轺车上华贵威武的魏国上将军,不禁感慨赞叹:“国有良将如庞涓者,安得不兴?”
庞涓却早已遥遥拱手报号,且利落下车,迎上前躬身作礼道:“齐王驾到,庞涓有失远迎,多请恕罪。”
齐威王也几乎同时跳下王车,爽朗大笑:“上将军当世英杰,何以如此官话客套,将我田因齐做俗人待也?”
“庞涓敬重齐王奋发有为,何敢造次?”庞涓谦恭笑答。
“上将军,田因齐请你到齐国一游,对齐国将军们教诲一番,如何?”齐威王握住庞涓的手微笑道。
“齐王言重了,庞涓焉敢妄为人师?若能有幸到齐国,定当聆听齐王治国高论。”庞涓笑道。
“上将军,别说谁听谁,你若到齐国,就做我齐国三个月的丞相,田因齐封你为天客候,三个县做封地,如何?”齐威王满脸笑意中透着真诚。
“天客候?齐王好才具!也许魏王有一天会派庞涓做国使赴齐,庞涓定当领教天客侯的滋味了。”
“好!一言为定!”齐威王用力握了握庞涓的手。
“齐王请登车,庞涓陪送行辕歇息。”庞涓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
齐威王转身上车,向庞涓拱手笑道:“不劳上将军,田因齐还想借此机会游览一番逢泽。”导引官,起行。
庞涓只好拱手相送。
那么,就只有楚王没到了。
庞涓看看天色,已经是午时已过,未时有半,按照各路探马所报行程,五国君主在午时前均可到达逢泽行辕。为何楚王车驾却迟迟不到?庞涓是大将之才,这次会盟的行止调度全是以兵法谋划的,一切都安排的紧凑有序,绝不会误算或者漏掉任何一位君主的行程。庞涓望望动静全无的逢泽大道,略一思忖,已经料到变故原因,暗暗哂笑,高声命令道:“仪仗鼓乐收回,全军开饭,酉时出营列队!”
主书轻声道:“上将军,万一楚王酉时前来到,该当如何?”
庞涓冷冷一笑:“不知楚人,不用多言。”
对楚王的狡黠,庞涓是太清楚了,后来的中原士人,讥讽楚人是沐猴而冠,虽是刻薄,倒也确实神妙,猴子精明,然终不成人器。说到底,这是讥笑楚国人精于算计而缺乏大器局。
就说目下这楚宣王芈良夫,明明是按行程于清晨时分到达逢泽的,可就是不入行辕区,全部的心思就是为了最后到达以显尊贵。为此在三十里外停留行猎,煞费苦心的派出斥候打探。非要等到赵韩燕齐各国之后在进入。庞涓对这种乖张的精细算计历来嗤之以鼻,一个国家,不在根本实力上下功夫,专在这些琐细礼节上较真儿,能有何出息?
楚宣王正是这样,给他一个尊贵的座次,在给他一点看得见的好处,他就会大喊大叫的用难懂的楚语为盟主捧场。这一点,庞涓早就算定了。
酉时一到,魏国的铁骑仪仗准时在行辕区外展开,漫天晚霞中整肃威武,一片灿烂。庞涓的轺车驶出行辕时,逢泽大道上也卷起了阵阵烟尘。
担任司礼的主书轻声笑道:“上将军,果真妙算!”
庞涓嘴角掠过一丝轻蔑的微笑,缓缓举起右手,骤然间,鼓声大起,长号向天呜呜齐鸣,声势很是雄壮。一箭之地处,黄色大旗上的“楚”字已经清晰可见,王车上青铜伞盖的熠熠闪光也已经映入仪仗铁骑的眼里。
王车上,楚宣王特别兴奋,他乘坐着这辆郢都的王室作坊打造的异乎寻常的王车——车厢仗二见方,高三尺六寸,青铜车盖盖高八尺,直径一丈,车轮几乎比寻常车轮大两圈,中原王车是四匹马驾拉,这辆王车是六马驾拉,一旦启动便辚辚隆隆气势摄人。最大不同就是车中永远有两个侍女为常年挥汗如雨,体型肥胖的楚宣王把扇,拭汗,喂水。
转而看见了魏国上将军庞涓前的“六国会盟特使”旗号,也看见了庞涓肃然躬身的谦恭姿态,才颇感欣慰的喃喃自语:“魏王不迎我,暂且作罢,谁教人家是盟主呢。”
一刹那,楚宣王芈良夫已经打定一个讨回尊严的主意,庞涓迎接他时,一定要讲出“代魏王迎接楚王”的话,否则他立即回马。
隆隆驰来的大型王车伞盖下,突然冒出了天神一般的楚宣王。
待楚宣王的超大王车嘎嘎吱吱的刹住,楚宣王目光盯住庞涓,自己却不说话。庞涓庄重清晰的遥遥拱手道:“六国会盟特使庞涓,代魏王迎候楚王大驾,楚王万岁!”
楚宣王心中大感宽慰,一双大手供成了斗大的拳头:“魏王大礼,芈良夫何敢承受?魏王康健万岁。”硬是不涉庞涓而只提魏王。
“魏王恭请楚王,先入行辕歇息。晚来戌时,魏王为楚王接风洗尘。”谦恭的庞涓也始终只提魏王而不涉自己。
楚宣王依旧摇晃着斗大的拳头,满脸笑意:“魏王多礼,芈良夫何敢叨扰。”
“请楚王入营,魏王特使相陪。”
“芈良夫谢过魏王,入营!”
马蹄嗒嗒,车声隆隆,楚国的车队人马器宇轩昂的开进了会盟行辕。楚王芈良夫扶着高高的车轼,庄重肃穆的巡视着行辕,脸上充满了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