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靳雨是被内线电话声惊醒的。
坐起身的时候,有些头晕目眩,全身酸痛,没有力气。
房间内只有她一人,下意识摸了摸额头,举目四顾,身旁没有荣兆初睡过的痕迹,但跟她并排摆设的枕头上却放着一张纸,字迹苍劲有力,只有短短几个字:“方雨恩已经来过了,他已经回海城,你安安心心在家里休息,醒来给我打电话,中午回来陪你和小牧一起用午餐。”
她早些时候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荣兆初是谁,如果刻意的去阻拦一个人,恐怕无论如何这个人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吧。但方雨恩并不是普通人,她不相信他会轻易放弃。
铃声还在继续,靳雨无力的放下手,伸手去接电话。
“抱歉,夫人,打扰您休息了。”电话里,张嫂声音略显歉疚。
“有事?”出口方才惊觉嗓子干得难受。
“文先生来访,要见您……”张嫂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听到“文先生”三个字,靳雨觉得有些意外。
这位强势的长辈,在荣兆初心中是父亲一般的存在,时刻端坐高位,威严的注视一切,仅仅是那份沧桑,就不得不令人心思惧怕。
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是他对靳雨还算还算温和,不过毕竟是从高位上退下来的权势男人,纵使温和,但总有那么一丝凌厉浮现在眼底。
后来,文峥嵘回国,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就算这位长辈不讨厌她,恐怕也再难喜欢她,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从三年前开始,都只是不相干的人罢了。
这位长辈静静的坐在客厅,佣人们早已经远远的躲开,毕竟,没有人愿意面对一个让自己压力山大的人吧。
“少夫人,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少爷,他让你在房间里休息,不用出去,等他回来处理。”张嫂拦住正在下楼的靳雨。
“没关系,你去忙吧。”既然点名要见她,如果这个时候退却,岂不是目无尊长了。
“有事您叫我,我随时过来。”
“好。”
靳雨在一旁的沙发上坐定,静静的等对方开口。
“峥嵘怀孕了,孩子是兆初的。我听说之前你两次流产,医生说你已经没有怀孕的可能了,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环抱着自己的身体,身体在发抖,但她的嘴角却在笑,声音很轻,带着平静下的诡异:“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莫不是文家的人都喜欢戳人伤疤?”
这一刻,她后悔了,她何必坐在这里,让对方这么作贱自己。
“那你准备怎么办?总不能让这个孩子出生后变成一个私生子吧?”这位文叔叔见她不见好就收,眉眼间隐有怒气滋生。
她就那么抬眸,平静无波的盯着文中强,“我早就已经签字离婚,就算要谈,您也应该去找荣大少爷,不是吗?莫不是文叔叔看我是弱女子,好欺负,专挑软柿子下手?”既然对方如此的盛气凌人,她有何必顾及颜面,若论毒舌,她过去只是不屑,现在既然无所顾忌,自然也可以口无遮拦。
文中强听了,似是松了一口气,好像文中强一开始谈话的初衷就在等她说出这句话,如今等到了,所以心安了。
但文中强为了保险起见,又试探的问了一句:“真的要离婚?你想好了吗?”
她扯了扯唇角,“荣家不可无后,荣大少爷自然需要一只会下蛋的母鸡。”
这样的比喻是极其不雅的,甚至透着粗俗之气,母鸡是谁不言而喻,就算是文中强也忍不住皱了眉,脸色不太好,但可能是想到离婚在望,自己的女儿怀孕,靳雨难免会妒火中烧,言辞犀利倒也可以理解的。
文中强开始有闲情雅致喝茶了:“兆初对你心怀愧疚,这婚怕是不好离。如果他不离,你该怎么办?”
“我已经签字了。”
“这是一份新的离婚协议书,我希望你在上面签字,余下的事情我会处理。”文中强从皮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来。
《离婚协议书》五个字,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她的面前,险些刺花了她的眼睛。
所以,这算不算二次被逼离婚?
于是,她再次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签完之后,把协议书推到了文中强面前。
达到目的之后,文中强起身离开。
小牧上去陪爷爷了,她无所事事,站在门口望着天空。
看到荣兆初急冲冲朝她奔跑,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文叔叔呢?”荣兆初看了一眼客厅,发现没有人。
“走了。”靳雨转身,不打算和他继续聊下去。
“他说了什么?”
“你觉得他应该说什么。”
“不管他说了什么,我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你只要乖乖的在家里好好休息,等着我们的婚礼,就好了。”看着靳雨不以为意的样子,荣兆初越发焦虑。
“不会有婚礼。中午吃完饭,我和小牧就会离开。”靳雨心里暗自发笑,都到了现在了,这个男人怎么还是看不清楚呢。
说完,不再理会荣兆初。
……
午后
首都的天,在绵绵细雨中惊雷乍现,瞬间划破长空,照在靳雨脸颊之上,一半柔和,一半隐晦。
回到和母亲生活过的家,靳雨静静地站在客厅,仰脸看着墙壁上母亲的遗像。
她的房间,她的花草,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一切如初,仿佛她是昨天才离开。
那些过往记忆原以为早已被她泯灭在时光长河里,但如今忆起,竟发现依然鲜明如初槎。
她考上梦寐以求的大学,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母亲给了她一个深刻的拥抱:“小雨,我的好女儿,妈妈以你为傲。”
那天她和荣兆初领完证,母亲显得很失落,幽怨的看着她,一遍遍的摇头叹息:“女大不中留,你才多大,这么早就结婚,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往事一幕幕在心底闪现……
面对这样的场景,三年来极力压抑的痛苦和绝望,在这一刻悉数迸发而出。
她不想继续隐忍了,尽情的发泄,肆无忌惮,淋漓尽致。
荣兆初站在她身后,他知道她在哭。
这一次,没有阻止,没有劝慰。在她无声的哭泣中,荣兆初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能哭,固然很好。
她在他面前愿意落泪,愿意将她的脆弱和不堪暴露在天地之间,这让他觉得很踏实。
晚上,她最终没有再回荣家,张嫂把小牧送了过来,荣兆初放心不下,也留了下来。
她睡着了,静静的躺在母亲的床上,鬓旁被泪水打湿的头发全都黏贴在苍白的脸上,呼吸浅淡,恍若经年静止,不起丝毫波澜。
她睡得很沉,小牧和张嫂在她的房间里,也进入了深度睡眠。
荣兆初借着窗外透过来的微弱灯光,痴痴的看着她的脸。
一声雷响,惊醒了她,她忽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眸光寒冷。
荣兆初温温的看着她:“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话语莫名其妙,从她嘴里冷冷的溢出来,近乎咬牙切齿。
“我爱你。”声音凉薄,但他嘴角却扬起一抹极其细微的笑容,仿佛一切早已在心中尘埃落定。
她听了,目光深幽的看着他,意味不明。
荣兆初轻轻拍着她的背,无言的安抚中,靳雨喷薄的情绪终于收拢平息。
“……回不去了。”松开他的衣领,她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我会帮你找回失去的快乐。”
沉默,有时候也是难得,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到了后半夜,靳雨开始发烧,迷迷糊糊的开始说胡话。
靳雨神智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似是被荣兆初抱到车上,过了一会儿,有被抱出车外。
从车里出来,冷空气瞬间扑面而来,靳雨有些瑟瑟发抖。
荣兆初将她抱得更紧一些,于是靳雨鼻间都是荣兆初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小雨,先别睡,让凤堂给你检查一下。”
耳边响起荣兆初的声音,他在她耳边轻哄着,靳雨闻言,睁开双眸,然后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他。
那么近的距离,近到足以看到他发鬓旁浅浅的发根。
他在走路,步伐沉稳,抱着她的手臂很有力,那样的力道,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让她从他臂弯间掉下去。
“凤堂来了吗?”荣兆初问迎上来的萧潇。
“还在路上,快到了。”萧潇皱了眉,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生病了呢?
“妈妈——”迷迷糊糊的小牧在张嫂怀里醒来,看着靳雨苍白的脸色,小脸上尽是担心。
“我妈妈怎么了?”
“别担心,只是发烧而已。”说这话的男人,眉头却皱了起来。
荣兆初步伐疾快,小牧也不说话,挣脱了张嫂的怀抱,小跑着跟在荣兆初身后。
她大概烧糊涂了,所以连荣兆初什么时候将她放到床上都不知道,昏昏沉沉中,耳边先后响起两道“小雨”声,她才勉强睁开双眸。
迷蒙的光开始一点点凝聚,最后化成一片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