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欢在厉以琛的强烈坚持下,住院观察了两天,就出院了。
沈言欢坐在车里,望着窗外。快要到中秋了,商业街上全都是各式各样的打折促销,LED屏上循环播放着广告,随处可见当红明星融入其中的团圆美满。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前面堵车了,厉以琛跟在长长的车队后面,偏头问沈言欢。
沈言欢回过神来,“我在想小艾。”
厉以琛眸色一暗。时月是他的兄弟,可这不代表孟小艾就可以不承受后果的伤害沈言欢,他冷道:“有时间不如休息,想她干什么。以后少见她。”
沈言欢微微垂下眼,淡淡道:“嗯,知道。”
这反应倒让厉以琛惊讶,他原以为沈言欢会据理力争,毕竟在医院里,她亲口说原谅了孟小艾,两人也看不出还有什么隔阂。
沈言欢早已经对厉以琛的那些微表情了如指掌,她苦笑两声,仍旧扭头看向外面繁荣的商业街,她恍惚记起从前孟小艾拉着她来逛街,还在夜市上买了两件嫩黄色的闺蜜装。
但那都已经是过去了,没有什么人是在原地不动的,无论她多么想要回到从前,可她骗不了自己,孟小艾的那束花成为了她心底的阴影,她已经有了戒备。
沈言欢喃喃:“人跟人之间的感情就像织毛衣,建立的时候,我们一针一线,小心翼翼,耗时良多……”
她从窗外收回视线来,看着厉以琛,轻声道:“可拆除的时候,只需要拽住线头,轻轻一拉。”
厉以琛莫名觉得心慌,他伸手覆在沈言欢微凉的手背上,什么也没说。
沈言欢点点头,“我说过我不是莲花圣母,经过这么多事,我懂得保护自己。”
车里的气氛有些怪怪的,两人沉默了片刻,突然异口同声问道:“如果我不是……”
“嘀——嘀——”
刺耳的鸣笛声在后面响起,生生截断两人的话,他们如梦初醒。
沈言欢握住他的手,笑道:“走吧,我们该回家了。”
……
孟小艾的事并没有困扰沈言欢太长时间,她很快投入到新的工作当中。
沈言欢沉着脸拿起桌上的电话,冷道:“任助理,通知项目部、信息部和客户服务部的主管来一下,立刻。”
“好的,沈总。”任扬忍不住看了一眼办公室里的沈言欢。
沈言欢回国工作也有几个月了,说实话她在公司的时间很少,住院倒是三天两头得勤快。
有时候任扬甚至在想,这个空降总裁该不是回国走走过场,在新兴市场镀镀金丰富一下履历,然后回到总部升迁吧?
而今天的沈言欢,却给了任扬完全不同的感觉。就像他曾风闻的那样,遇事果决,雷厉风行,当然也……身份的不好相与。
任扬赶紧振了振精神,打电话请那些主管过来。
“沈总。”三个人在沈言欢的办公桌前站好,躬身点头。
沈言欢穿了一身暗绿色的套装,妆容冷厉。她手里的派克笔点了点企划案,冷笑道:“我真是小看了几位,这样的企划也敢堂而皇之的放在我桌上。”
三位主管额上冒出冷汗,他们偷偷交流了一下眼神,最后一向圆滑的客户服务部李主管小心赔笑,“沈总,这个……这个企划是我们深入调研——”
“深入调研?”沈言欢扬了扬那份文件,冷道,“就这?我从大街上找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做得都比这好!”
“那您找大学生做去呗……”市场项目部的蒋主管小声嘟囔。
沈言欢脸色一厉,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蒋主管一向自视甚高,仗着自己是环球风行里的老资历,有时候连韩多病的话都爱听不听,从前环球风行还没有大中华区,只有一个小的国内办事处,蒋主管一直是办事处的一把手。现在环球风行壮大了,他满心以为自己的条件今年就能出任大中华区的总裁了,再不济,副总是跑不掉的。谁知道空降了一个黄毛丫头过来,压了自己一头。
蒋主管自然是不干的,明里暗里不知道说了沈言欢多少坏话。
这次的企划案,就是他主导的。
蒋主管鼻孔朝天,“再说一百遍也是一样,您要觉得我们这企划不行,您另请高明!”
其他两个主管吓得脸色都变了,李主管连忙拽了拽他的袖子。
蒋主管甩开他的手,倚老卖老道:“沈总也别在这跟我摆什么总裁的架子,我在公司效命的时候,沈总还不知道在哪呢。说句不好听的,沈总靠什么上的位,我们这些老员工心里明镜似的。”
其他两个主管面如土色,看起来快要哭了。
沈言欢缓缓站起来,眯着眼,像一只喜怒不形于色的苍鹰,攫住蒋主管,“哦?看样子蒋主管今天是一定要跟我叫板了?”
“不敢。”蒋主管阴阳怪气,傲慢的抱臂哼了一声。
“啪。”沈言欢把企划书摔在他面前。
沈言欢犀利的冷笑一声,毫不退让,“好,今天我还就接下这份战书了。要么,这星期之内重拟一份企划案,要么……”沈言欢一顿,冷厉的视线扫了他一眼。
“要么如何?”蒋主管心里一沉。他这是强撑着硬气,打赌沈言欢一个黄毛丫头根本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要么,”沈言欢双手撑在桌面上,跟他分庭抗礼,不疾不徐道,“蒋主管年龄也大了,该好好颐养天年了。”
“你敢!”蒋主管又气又惊,忍不住上前一步,狠狠拍着桌子。
沈言欢挑挑眉,当即拿起电话,按了免提,“给我接人事部。”
很快,任扬就把电话接过去,电话里传出人事部刘主管的声音,“沈总,您找我。”
“解除蒋主管的一切职务,立即生效。”沈言欢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蒋主管。
电话那头的刘主管略一迟疑,沉声道:“好的,沈总。”
沈言欢优雅的挂断电话,坐回老板椅中,十指交叉在胸前,似笑非笑道:“蒋先生,请吧。”
“沈总,您消消气,”李主管连忙上来打圆场,“您看,蒋主管也没说不改不是么?我们这就回去改,保证完成任务!”
“改个屁!”蒋主管吹胡子瞪眼,指着沈言欢的鼻子狠狠骂道,“你不就是陪韩董那个外甥睡过几回觉么!我呸!只要是女人,在床上两腿一张都能伺候男人!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年韩董那个姓厉的小爱人见了我,还要客客气气叫一声蒋主管呢!”
李主管脸色煞白煞白的,心道这下就是如来佛也救不了这个蒋糊涂了!
沈言欢脸色铁青,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律师函,狠狠甩在他脸上,“蒋先生,你会为你今天的话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直接叫了任扬进来,把骂骂咧咧的蒋主管轰了出去,然后让任扬联系了自己的律师,要以诽谤罪起诉蒋主管。
剩下的那两个主管连忙识趣的退出沈言欢的办公室,赶投胎似的奔向各自的办公室,祈祷自己能在这周末之前把修改好的企划案交给沈言欢。
沈言欢转动老板椅,面朝着窗,脸色阴沉。韩多病之前跟她提过,要她寻找时机对大中华区的人事进行改革,那些不干事只知道拖后腿的人,通通清出去,否则环球风行在国内的业务很难全面开展下去。
借今天这个偶然的机会开除蒋主管,也是个意外收货。
不过……
“韩叔叔那个姓厉的小爱人?”沈言欢皱眉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她隐隐觉得,这个传说中的女人牵扯着重大的隐情。
她拿起电话,“任助理,你进来一下。”
任扬很快恭谨的立在旁边,“沈总,您叫我。”
沈言欢犹豫了片刻,“公司里,谁的资历最老?”
“是人事部的刘主管。”任扬如实说道。
沈言欢缓缓点头,“你请他来一下,我有事要问他。”
“好的。”任扬立刻去办。
刘主管很快来了,他爱穿改良版的中山装样式西服,看着也有五十岁了,听任扬说,当时韩多病来国内设立办事处的时候,他是韩多病的秘书,后来因为家庭原因没有随韩多病回美国,就留在国内,一直主管人事工作,不拉帮不结伙,很得韩多病的信任。
“刘主管,坐。”沈言欢离开老板椅,和他到沙发上坐下。
刘主管以为她要讨论刚才蒋主管的去留问题,将准备好的材料递给沈言欢,一板一眼道:“沈总,这是我跟法务部商量着拟的材料,另外因为是公司辞退他,所以法务部建议我们用‘重大工作失职并不服从公司调动’的理由,这样可以规避一些劳务上的资费,对公司的形象损害也小。您看?”
沈言欢点点头,“这方面刘主管是行家,您来把关,我放心。”
刘主管一丝不苟的在本子上记着,“好的,沈总。”
沈言欢迟疑了一会儿,端起桌上的咖啡浅浅抿了一口,状不经意问道:“按理这话我问不合适,但是公司正在上升期,任何一点绯闻都有可能损害公司的形象,对我们的工作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之前舒晴的事就是个例子。对于传说中韩董那个姓厉的爱人,刘主管知道多少?”
刘主管从他的本子里抬起头来,探究的看着沈言欢。
沈言欢端着咖啡,杯壁的温暖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她坦坦荡荡的回视着刘主管。
“沈总,为什么提到这件事?”刘主管谨慎的问道。
“没什么,”沈言欢轻轻放下杯子,淡淡道,“刚才蒋先生提起来,嘴里不干不净的,我想这种事总要提前有个准备,免得被对手利用大做文章,那对公司、对韩叔叔,都不好。”
刘主管微微摇头,“如果是这样,沈总不必担心了。”
“为什么?”沈言欢追问。
刘主管深深叹了口气,“因为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沈言欢一愣,她心里隐隐觉得真相不像他说的这样简单,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厉’字出现得有些蹊跷,她下意识皱了皱眉,试探道:“她……叫什么?”
刘主管蹙眉回忆着,半晌道:“我只听韩董叫她珊珊,是在瑞士滑雪时认识的。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瑞士滑雪。
沈言欢觉得最近这四个字出现得有些频繁。
岩骁夫妇是在瑞士滑雪时不幸罹难的。
沈青峰在法国失踪之前,去了一趟瑞士滑雪。
厉铎那场金融风暴之前,原本打算带家人去瑞士滑雪。
厉以琛的姐姐姐夫是在从瑞士滑雪归来的飞机上遭遇空难的。
沈言欢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让刘主管走的,她满脑子里全都是“瑞士滑雪”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仿佛是一种诅咒。
她思虑良久,缓缓拿起电话。
“任助理,替我订一张去瑞士的机票,嗯,周末,我去滑雪。”
沈言欢刚放下电话,突然听见外面响起高跟鞋的声音,紧接着任扬就敲了敲门,“沈总,舒晴小姐想见您。”
舒晴?她之前那一烂摊子事处理完了?
“请进。”沈言欢整理好思绪,淡淡道。
舒晴仪态万方的进来,“沈总,别来无恙。”
沈言欢寡淡的点点头,意味深长道:“倒是舒小姐,最近焦头烂额吧。”
舒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但很快就消失了,她从高贵的包包里抽出一张雅致的请柬,放在沈言欢桌上,端庄笑道:“明天晚上是媒体运营中心的合作酒会,请沈总务必光临。”
沈言欢从容的拿过请柬扫了一眼,放在一边,回敬道:“一定。”
舒晴笑得更端庄了,“那我不打扰沈总办公了,告辞。”
她踩着优雅的猫步往外走,沈言欢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舒小姐,明瀚的妈妈叫什么名字?”
舒晴装过头来,似乎对她突然提到明瀚和他的妈妈有些奇怪。她狐疑的打量着沈言欢,却看不出沈言欢打得什么主意。
“厉以珊,跟以琛一样,是王字旁。”舒晴如实回答,忍不住追问一句,“有什么问题么?”
沈言欢按下满心的惊涛骇浪,耸耸肩,“没什么问题,快中秋了,我想以琛可能会触景伤情罢了。”
舒晴脸色不太好看,冷哼一声就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沈言欢一个人,戴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我只听韩董叫她珊珊,是在瑞士滑雪时认识的”
——“厉以珊,跟以琛一样,是王字旁。”
沈言欢疲惫的闭上眼,喃喃道:“珊珊……厉以珊?”
会不会是她想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