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十指交叉抵在下颌,浅笑道:“其实我也很讨厌德国人的死板。”
沈言欢一愣。啥?作为德方代表,他这么说是不是要搞事情啊?
陆游看她一脸懵逼的表情,笑意更浓,他甚至眨了眨眼,当然这动作在沈言欢看来实在是非常的……出戏。
“我不是生来就跟德国人打交道的,老实说,我跟随父亲移民德国之前,也跟你见过的绝大多数中国小男孩一样,非常的……”陆游蹙起眉头,似乎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熊、熊孩子?”沈言欢试探的说出一个词。
陆游偏头考虑了一下,大概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这是个名词,不过……大概是这个意思。我和沈小姐说这些,只是希望沈小姐不会因为地域特色而对我有所误解。”
这时,侍应生已经把菜布好了。
陆游拿起刀叉,正色道:“我的话说完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讨论邮件服务商的问题了。”
沈言欢:“……”嘴里说着讨厌死板,结果还不是马上被打回了原形?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服务商的事。
陆游吃饭很有德国上流人士的气派,切东西的时候他会不停的把食物打转,以确保它们始终能被切成规则的圆形或者方形,更让沈言欢无奈的是,他一顿饭吃完,摆盘用的东西一点不走样,盘子干净得像被舔过一样,而沈言欢的盘子……算了,还是不要看了。
沈言欢的饭量并不算小,她往胃里塞着牛排,可最后还是吃不下了,盘子里剩下一坨。德国人不仅严谨而且更崇尚节俭,而此时陆游看沈言欢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是历史的罪人。
沈言欢顿觉压力山大,她生无可恋的想,以后绝对不要跟德国人一起吃饭了,太有罪恶感。
一顿饭吃完,陆游终于还是妥协了,他起身给德国的同事打了个电话,呜哩哇啦的说了几句,点点头挂掉了电话。
这件事就在饭桌上敲定下来。
沈言欢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在跟陆游这个严谨到令人发指的家伙打交道了。她正准备告辞,陆游突然笑着问她:“沈小姐能否赏光喝一杯咖啡?”
吃人的嘴短,沈言欢刚刚吃了人家的饭,还浪费了很多菜,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她看看表,离下午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喝杯咖啡也用不了多久。
她点点头,陆游就带她去了附近一家很有格调的咖啡厅。
沈言欢选了临窗的位置。没有公事可谈,沈言欢看了看陆游,突然笑问:“陆先生在德国也经常这样请合作方喝咖啡么?”
陆游愣了愣,抬起头来看着沈言欢,他偏头很严肃的想了想,摇摇头,“沈小姐和其他合作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沈言欢失笑,“还不是两个肩膀上扛一个脑袋?”
陆游被她的话逗笑了,他给自己叫了一杯极苦的意大利浓缩咖啡,给沈言欢叫了一杯加了牛奶的欧蕾咖啡。
“沈小姐是个让人很舒服的合作方。”陆游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
“舒服?”这个词倒让沈言欢意外,她听过太多诸如高效、干练、雷厉风行、一丝不苟之类的评价,陆游的评语显得别具一格,她忍不住微微前倾身子,饶有兴趣道,“如果我没记错,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可是毫不留情的落了陆先生的面子。”
陆游毫不在意,他接过侍应生手里的咖啡,平静的抿了一口,淡淡道:“有一说一,对于德国人来说,是非常值得深交的品质。”
沈言欢微微讶异,忍不住重新审视陆游。
陆游看她认真的样子,轻笑一声,缓缓道:“其实人性大同,德国人在很多方面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谨。”
沈言欢起了兴致,浅浅抿着咖啡,听陆游娓娓道来。
“德国人上课也会迟到,小组作业也会浑水摸鱼,”陆游脸上渐渐有了平凡的笑意,说着说着,他忍不住开启了吐槽模式,“我在德国坐了很多年的地铁火车,德铁从没准点过。有一次火车晚点了整整两个小时,车站播报员才严肃的说,‘对不起,我们的火车在前面撞上了野猪。’而我当时,正赶着要去市议会做金融报告。”
“噗……”沈言欢毫无形象的笑出声,擦擦嘴边欧蕾咖啡细密的泡沫,忍不住问,“那后来你赶到了么?”
陆游无奈的摇摇头,“没有。因为市议长放养的野猪被撞了,所以那一天休会。”
“啊?那火车撞到的那只野猪是……”沈言欢简直不能相信。
陆游摊摊手,打趣道:“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他说起这些好笑的事来,有种很亲切的幽默感,沈言欢好久不听段子,忍不住怂恿他,“还有呢?快来颠覆下我对德国的认知。”
陆游想了想,“还有不少。如果你以后去德国,一定不要像在中国一样招手打车,不然你可能这辈子都打不到车了。”
“为什么?”沈言欢奇怪道,“不只在中国啊,在南美、北美,甚至瑞士、法国这些地方,不都是招手叫Taxi的么?”
陆游按按额角,“哪怕在全球通用,在德国也是失效的。你必须走到一个类似于枢纽站的地方,所有的出租车都在那里等你。运气不好的话,那个地方可能离你非常远,等你走过去,你八成已经断气了,这个时候你应该找到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叫他们来接你。”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下意识摸了摸鼻尖。
“所以你在德国的接头,经常可以看到从其他国家刚来的傻白甜、傻黄甜、傻黑甜们在路边傻乎乎的招手,然后出租车司机根本不停车,只是傲娇的对他们翻着白眼,车上的青少年们摇下车窗,冲他们大笑:‘傻X。’”
沈言欢捂着肚子笑起来,眨眼道:“你知道得真清楚,为什么——”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陆游打断她的话,脸上浮起刻意的红色,“那时候还年轻……”
沈言欢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拿纸巾拭了拭眼角笑出的眼泪,意犹未尽道:“这跟我听说的德国人一点也不一样。”
陆游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我想你一定是《读者》这种鸡汤杂志看多了。”
“还真是,”沈言欢坦诚道,“我回去就投诉他们的编辑。”
大概是因为两人一起吐槽一起大笑过,陆游看起来比刚见面的时候放松多了,他仅剩的那点拘谨消失干净,看了看沈言欢,拿起一张干净的餐巾纸,替她擦掉了嘴角的咖啡泡沫。
沈言欢愣了愣。
陆游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喝了一口咖啡,看着外面的街景,神色悠远起来,仿佛是坐在德国顶尖学府学术讨论大厅里的资深教授,正在作总结陈词,他的眼里充满了骄傲,“纵然德国并没有世人想象得那么严谨,但不得不说,世界上也只有德国,能比照着保存下来的图纸,把二战摧毁的德累斯顿从瓦砾废墟中近乎分毫不差的重建起来,所以每当我望向易北河对岸教堂金灿灿的尖顶,我都毫不后悔生活在那样一片土地。”
沈言欢嘴边的笑意渐渐敛去,这一刻,她深深震动。
这四十分钟的咖啡时间,让沈言欢对陆游的印象大有改观。他不再是个死板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合作伙伴,反倒是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男人。沈言欢在如此偶尔的情况下了解了他的欢脱和骄傲,实在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她忍不住向陆游伸出手,诚挚道:“陆先生,很荣幸跟您合作。”
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友好,陆游也笑了,他握住沈言欢的手,点头道:“我也是。”
陆游绅士的要开车送她回公司,沈言欢没有拒绝,站在咖啡馆的门口瞪他开车过来,她正在回味自己交的这个新朋友,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眉头一蹙,下意识走下台阶,追了两步。
可那个人影不知道拐进了哪个小巷子,居然不见了。
沈言欢揉了揉眼睛,在人群中四下寻找。
“奇怪,”沈言欢皱着眉,自言自语,“我刚刚明明看见小艾了啊……”
可是孟小艾现在,不是应该在医院照顾小浩宇么?
沈言欢心中隐隐浮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这里离医院几乎是两个方向,孟小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沈小姐?”
沈言欢身后传来焦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