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欢闻言怔住,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时月你发什么疯!”卫景成挡在沈言欢身前护着她,朝时月怒目而视,“阿沈发着低烧,她——”
卫景成的话突然顿住,因为沈言欢把手搭在了他肩上。他甚至感觉得到,沈言欢在发抖。
“谁……谁在手术室?”沈言欢自己都没发现,她眼里是让人心疼的恐惧和惶然。
“除了厉以琛,还有谁会推掉自己的手术去救你!”时月红着眼冲过来,卫景成一把把他推倒在沙发上,时月一脚踹在他腿上。
时月疯了,无论是卫景成还是沈言欢,从没有见过他这种样子。
“沈言欢!如果你还有良心!就跟我去手术室!”时月嘶吼着,“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这无疑是一个重磅炸弹,沈言欢猛地睁大眼睛,身体早就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拔掉针管,掀开被子,赤脚下地。
“带我去!”
卫景成在她身后,保持着保护她的姿势。
对一个人深情,就注定要对其他人无情。而他,注定只能是“其他人”。
“他需要你,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时月头也不回的在前面带路,沈言欢听得出他言语间的怨恨,她突然在准备室门口顿住脚步,不敢再向前。
“沈言欢!”时月见她犹豫,也不管她手腕是不是受了伤,大力抓住她的手,吼道,“你良心让狗吃了?他是为了谁才变成这副样子的!”
沈言欢浑身战栗起来,她受伤的那只手被时月大力晃着,一阵阵钻心的疼。她另一只手抓住时月的袖子,无力的想要挣脱。
什么叫做“近乡情更怯”,她现在才知道。
她害怕看到厉以琛奄奄一息的样子,她害怕亲眼目睹他生命的终结。
关于她和厉以琛的结局,她想过很多种。也许他们最终相看两厌,在商界交锋直至分出胜负;也许他们最终各自看开,相逢一笑泯恩仇;也许他们再也做不了朋友,成了陌生人甚至仇人;也许他们还能心如止水的打个招呼,看各自身边站了新的爱人……
可这许许多多的结局之中,并没有一种,是他们生死两隔。
她宁愿与他天涯思君不可相忘,或者相看两厌各自抽身,也好过他独留她一人在这漫长岁月里,守着孤独抱憾终生。
“时月……”沈言欢的声音里满是无助的哭腔,“我害怕……”
她凄惶破碎的声音让时月一震,他冷静下来,重新审视着沈言欢。良久,他才松开了沈言欢的手,不悲不喜道:“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无话可说。”
他转身走进准备室,背对着沈言欢开始消毒,换上无菌服,他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沈言欢一眼。
“我只知道我认识的那个沈言欢,不是懦夫。”
“哪怕老厉他最后……我也要在他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时月越过沈言欢,挺直腰杆,像是绝然赴沙场的战士,毫不退缩,迎向他和兄弟的未知结局。
沈言欢愣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手术室里,突然像是被什么击中心脏。她突然明白,她的懦弱,她的害怕,帮不了厉以琛,如果离别已成必然,看一眼,就少一眼。
沈言欢反手一抹手背,走进了手术准备室,“请给我消毒,我要去见我先生。”
沈言欢闭上眼,那么就让她听从自己的心意,以“厉太太”的名义,再走一程。
……
沈言欢做了严格的无菌消洗,带上面罩和手套脚套,穿得像个木乃伊。可即便是这样,她仍然不能靠近手术台,只能隔着一层将近两厘米厚的玻璃,看着那些冰冷的手术器具在厉以琛胸腔里进出。
厉以琛紧闭着双眼躺在白惨惨的手术灯下,脸几乎透明。一个护士看了看旁边的仪器,焦急的说了几句,主刀医生也飞快的瞄了一眼仪器上的数据,微微合眼,然后神情严肃的跟器械护士下了什么指令。
手术室里忙乱起来,只有厉以琛纹丝不动的躺在中间,与周围的忙碌形成鲜明对比。
哪怕来的路上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此时此刻,沈言欢仍然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她的心钝痛起来,他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时月站在他旁边,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一刻再没有什么怨恨,他们只是守望着厉以琛的同伴。
沈言欢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的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哽咽道:“厉以琛,别走。”
但他听不到。沈言欢从没有这样害怕过,害怕这一面,真的将会成为永别。
“求求你……活下去……以琛……求你了……”
手术已经进行了十几个小时,可是主刀医生依旧没有收尾的迹象,相反,护士给医生擦汗的频率越来越高。
突然,主刀医生的止血钳掉在了地上。
沈言欢的心被高高抛起。
她看见仪器上的数字变成了红色,跳动着,变化着,像是绞住她脖子的绳,一点一点收紧着。
没有人去捡那把止血钳,甚至没有人动一动。
一切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可厉以琛的生命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着。
“怎么回事?”沈言欢僵硬的转转脖子,求救似的看向时月,“为什么不赶紧捡起来?”
时月也皱着眉头,但他还是跟沈言欢解释着,“掉在地上的手术器械不能再用了,只能用无菌盘上那些。”
沈言欢点点头,可是主刀医生没有再向器械护士要手术刀具。
连时月的心里也开始没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主刀医生跟旁边的人交流着什么,沈言欢他们听不见,可还是从他们的神情中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神情凝重。一个巡回医生立刻走到门边,拿起墙壁上的那部座机,脸色沉重的说着什么。
手术出问题了!这是沈言欢的第一反应,她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形成一片白色的雾,沈言欢揉揉眼睛,把那些阻挡她看厉以琛的泪水擦掉,然后突然伸出了左手食指,在那片白雾上写着字。
她右手打着石膏,所以她用左手,那些歪歪扭扭的字都是反着写的,好让手术室里的医生看明白。她写的很费力,还写错了几笔。
护士长突然看见了她的动作,连忙和主刀医生说了几句话。主刀医生看过来,微微一愣。
“救他。求求你们。”这是沈言欢写的字。
主刀医生皱着眉,很快好像是电话响了,那个巡回医生立刻接起来,不知道是听到什么,连连鞠躬,可下一秒,他脸上的笑意就僵在嘴角。
主刀医生听了巡回医生的话,询问似的看向护士长,护士长连忙指着沈言欢跟他说了什么,眼睛有点红。主刀医生回过头来看了看沈言欢,又看了看厉以琛,突然俯身在厉以琛耳边说了什么,那神情郑重极了。
然后他交待了几句,突然离开了手术台,满手是血的出来。
“厉太太?”主刀医生是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人,看着沈言欢,有些冷淡。
沈言欢愣愣盯着他胶皮手套上滴答的血水,听觉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滴答,滴答,滴答……每一滴都在宣告厉以琛生命的流逝。
“你……怎么出来了……”沈言欢声音抖得不像话,“你不做……手术了么?他还能撑住……求求你……”
主刀医生看了一眼手术室里忙碌的同事,冷淡道:“厉太太,我想你还不太了解情况,他现在已经无法继续手术了。”
时月猛地睁大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还有心率!他还活着!”
主刀医生指着手术室里的仪器屏幕,那红色的警戒数字一直在跳动,遗憾道:“他的病情出现了新问题,谨慎起见,我们的手术只能暂停。体外泵只能维持两个小时,我们现在急需一种国外的特效药,刚刚已经向江城范围内所有的医院发出了协助申请。”
原来刚刚那个巡回医生是在向别的医院求助。
两个小时,对于市区大部分医院来说,如果道路顺畅,只能说刚好来得及送到药物。万一中间出现别的问题……
沈言欢不敢再想下去。
“那有消息了么?”沈言欢急道。
主刀医生郑重的点点头,“好在有一家中外合资的医院手头还有这种药。”
沈言欢松了口气,这就好办了,“那药什么时候能送过来,我们去取会不会快一点?”
主刀医生的神色丝毫没有因为找到特效药而放松下来,相反,他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时月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心又提了上来,斟酌问道:“医生,是不是那家医院方面……有什么问题?”
沈言欢大概猜到了一点,这种特效药既然这样稀缺,肯定价值不菲,她连忙说:“医生,无论对方要多少费用,我都没问题。”
主刀医生摇了摇头,看起来很为难,“他们不要钱。”
沈言欢和时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不由得异口同声问道:“那他们要什么?”
“人。”主刀医生皱眉道。
“人?什么人?”沈言欢心头浮上些许不安。
主刀医生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