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欢像是被毫无预兆的扇了一巴掌。
沈言欢愣愣看着厉铎,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全没有过年时那种可亲的样子。就算把沈言欢的头按进水里涮一百遍,她也不会傻到相信厉铎让舒晴住进她家纯粹是为了缺个护工。
他是谁?厉以琛的爸爸。在名利场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狐狸,会看不出舒晴对厉以琛的那点小心思?
可他还是让舒晴住进来。
沈言欢两手缓缓收紧,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之间的那场关于“配不配”的硬仗,真正打响了第一枪。
沈言欢自嘲的笑笑,把外套扔到卧室,一股脑冲进了浴室。
她现在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淋浴来打醒自己的天真。
“言欢。”厉以琛站在门外,低声叫着她的名字。
沈言欢莫名的浑身发冷,忍不住调高了水温,热水很快就氤氲起一层朦胧的白雾,沈言欢的声音隔着这雾气,也变得模模糊糊起来,听不出悲喜,“干嘛?”
厉以琛的手掌贴在门上,垂着眼,过了好久才低声道:“别洗太久,会晕。”
沈言欢鼻子一酸,眼眶立刻红了一圈,她猛地捂住脸,闷声道:“知道了。”
厉以琛在门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沈言欢突然蹲在地上低声呜咽起来,她居然有些恼恨他,恼他为什么不能干脆把舒晴赶出去,他明明知道的,她小心眼又敏感,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安全感,即使在人前她是那样的张牙舞爪牙尖嘴利。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沈言欢抱住膝头喃喃,温暖的水柱打在她背上,却不能温暖她哪怕一点点。
厉以琛满脸阴郁的走到客厅,他没有坐,只是看着在窗边落地灯旁看《资本论》的厉铎,冷冷道:“你满意了?”
厉铎纹丝不乱的翻过一页书纸,淡淡道:“什么?”
他事不关己的样子和沈言欢难过伤痛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瞬间点燃了厉以琛的火气,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脸上满是失望,“我终于知道,你孤家寡人,都是自找的!”
“以琛!”舒晴闻言白了脸,连忙去拉他,“伯父身体不舒服你怎么还这么说话!”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厉以琛冷厉的呵斥了一声,“我之前跟你好好说话,不代表我厉以琛好说话!你最好放聪明点。”
舒晴身子摇晃几下,显然是没想到厉以琛会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即便她自身修养了得,这样冷厉的话她也是受不住的,她脸上滚下一行泪珠,捂着嘴跑进了客房。
“对女士发火,可不是绅士的做派。”厉铎眼也没抬,又翻了一页书,波澜不惊的说道。
厉以琛冷冷哼了一声,“在这方面,恐怕你没资格来教训我。”
他眼底是失望透顶之后的颓然,他不敢相信,他一直当成信仰来仰望的父亲,居然会使出这种水准尽失的手段,虚与委蛇,丝毫没有一点贵族绅士该有的骄傲。
厉以琛转身进了主卧,一把摔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一个看书的老头子,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他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脸上的倦怠暴露无遗。
他摊在腿上的书,根本就拿反了。
可是厉以琛在气头上,并没有发现。
厉铎把书合上,放回了书架上,和他常看的书放在一起的,还有几本侦探小说,里面夹着五颜六色的书签。厉铎出神看了一会儿,苦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我孤家寡人……都是自找的……”
……
沈言欢从主卧的浴室里出来,厉以琛正关着落地玻璃门,在阳台上打电话,沈言欢声音很轻,没有惊动他。
“立刻!我需要一个全天二十四小时都能陪护的专业护工……没有就去找……明天早上八点我要是没见到人……时月,你最好不要跟我讨价还价!”
厉以琛恶狠狠的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在阳台的单人小沙发上。他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
沈言欢咬着下唇,看着他的背影。
突然,厉以琛抬手看了看表,低声咒骂一句:“该死!已经这么久了?言欢怎么……”
他回过头来,正撞上沈言欢内疚的眼神。
厉以琛一把拉开玻璃门,把她拉进怀里,仿佛是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紧紧的箍着她,“再不出来,我就冲进去揪你!”
沈言欢吸吸鼻子,闷声道:“你要请护工?”
厉以琛微微一愣,反正她也听到了,再瞒着她也没什么必要,他扳住沈言欢的双肩,望进她的眼睛里,认真的确认着,“不要有负担,就算你同意,我也不会让别的女人住进家里。”
“以琛……”沈言欢埋头在他胸膛里,想要闷死自己,“对不起……”
厉以琛伸手摸上她的头,突然摸了一手水意,他脸色猛地一肃,立刻转身把阳台的玻璃门关得严严实实,又拿了一条干毛巾过来,细细的给她擦头发,虎着脸教训她:“再让我看见你湿着头发吹风,我非罚你不可!”
沈言欢点点头,红着眼笑了笑。
当天夜里过得并不太平,厉铎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半夜里咳嗽得厉害,厉以琛虽然不满他叫舒晴来住,但到底是血浓于水,他立刻背起厉铎,开车送他去医院。
厉铎自然要指名舒晴一起去,否则她让舒晴来住就是一招废棋了。
“言欢你留下,伤没好全,别吹风。”厉以琛走之前不忘嘱咐她几句。
沈言欢本来外套都穿上一只袖子了,听他这么说,再看看厉铎并不是很想看见她的样子,只好把外套又脱下来,这种时候,她不想给厉铎心里添堵,怎么说,他也是厉以琛的父亲。
沈言欢柔顺的点点头,“早上不要急着赶回来了,医院我可以自己去。”
厉铎咳嗽得更厉害了,厉以琛眼色一暗,草草答应一声,就往楼下跑。
沈言欢孤零零站在客厅里,突然她感到有一股视线在盯着她,果然,她一抬头,就看见舒晴趾高气昂的冷笑,“我可比不上沈小姐有好觉睡,谁让伯父偏偏指名要我去陪护呢。”
她还穿着真丝的睡衣,连胸衣都没来得及穿,大毛呢子外套往身上一罩,就关上门走了。
沈言欢双手紧握成拳。
……
厉以琛不在,沈言欢睡得很不安稳,接连做了几个噩梦,她就睁开眼坐起来不敢再睡。
外面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沈言欢看看表,四点多了。
她没什么胃口,拿起电话来想问问厉铎的情况,不过号还没拨出去,厉以琛已经心有灵犀似的先打了过来。
“以琛?”
厉以琛听见她的声音,暗暗松了一口气,“别担心,父亲只是轻微的呼吸道感染,吃了药,已经没什么事了。”
沈言欢点点头,“那就好。”
“你呢?”厉以琛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哑,皱眉问道,“没睡好?是不是也没吃饭?”
沈言欢看看空空如也的餐桌,淡淡道:“我不饿。”
厉以琛叹了口气,“我回去接你。”
“不用不用,”沈言欢连忙阻止,“你一晚上都没合眼,疲劳驾驶很危险。我自己去就好了,反正只是常规检查。”
厉以琛那边好像在跟医生说什么话,沈言欢听不清,过了一会儿,厉以琛的声音才重新大起来,他听起来很疲倦,“言欢你等一下,我让时月送你去。”
沈言欢答应一声,一阵杂乱之后,厉以琛的电话就挂断了。
时月很快顶着两个黑眼圈来接她,沈言欢想起之前孟小艾说他们两人分手的事,她一直没有机会问,于是试探道:“时月,你和小艾是怎么了?”
时月一愣,不小心闯了个红灯,多亏他眼疾手快连忙打了一把方向,不然一起车祸是免不了的。
沈言欢揉了揉撞到车窗的脑袋,皱眉看着他。
时月沉默了好半天,才说:“我们……不合适。”
婚礼都准备好了,孩子都有了,才发现不合适?
沈言欢刚想说话,时月已经把车开到了医院门口,他干净利落的停好车,走到副驾驶位替她拉开车门,“太太,快进去吧。”
沈言欢稀里糊涂的被他拉进医院,后面的话没来得及问。
等一套检查做完,时月早就跟厉以琛打电话汇报去了。
沈言欢闷闷的走到小花园里,阿布在草地上追着自己的尾巴玩得正欢。
沈言欢心情稍稍回转一些,走过去摸摸阿布的头,想起来昨天回家路上买的狗零食还在外套口袋里,沈言欢连忙拿出来给阿布吃。
“我说话算数吧,阿布?”
“嗡——嗡——”沈言欢的手机突然大声的响起来,阿布被唬了一跳,身上的毛炸起来。
“没事没事。”沈言欢连忙拍拍它的头安抚它,拿出手机来要接。
但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她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程居安?
沈言欢脸色惨白,视频里那一幕猛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手机不依不饶的响着,沈言欢抖着手挂断了电话。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程居安,她曾经把他当成自己患难时知交,当成兄长。
可显然,他并不是这样想的,也不是这样做的。
“叮咚。”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
沈言欢如临大敌,她本想直接删掉程居安的短信,但手一抖,却按了查看。
“言欢我有急事!信我一次,你有危险!”
危险?沈言欢下意识紧张起来,她开始四下观察,并没有什么异样。很快,程居安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程居安很少会用感叹号,如果不是十万火急,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电话。沈言欢神色复杂。
可是……她真的可以再相信他么?
“不要看!”
沈言欢的耳边突然炸开一声焦急的喊声,她刚抬起头,眼前一花,自己就被一股大力拽了起来。
“韩医生?”沈言欢愣愣看着满脸焦急的韩多病,他好像是一路飞奔而来,一向平整的头发被风刮得乱糟糟的。
韩多病气还没喘匀,就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别看……你别看……”
“别看什么?”沈言欢一头雾水。
韩多病浑身一僵,“你刚刚……不是在看新闻?”
沈言欢皱皱眉,缓缓摇了摇头。
韩多病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他有些慌乱,这在平常是不多见的。天知道他刚刚收到了一条什么样的推送新闻!他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出了办公室。当他看到沈言欢脸色惨白的盯着手机屏幕时,他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但她居然……不是在看新闻么?
韩多病松开了她的手,惊疑不定道:“是……是我搞错了……”
刚才韩多病的一番拉扯,沈言欢的手机掉在地上,她古怪的看了韩多病一眼,弯腰去捡手机。
“叮咚。”沈言欢的手机屏幕突然一亮。
推送消息!
韩多病立刻伸手去拦,但还是……晚了一步。
沈言欢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浑身像是灌满了水泥,僵硬得动弹不了。
那条引爆全网的推送消息,现在就安安静静的躺在她手机屏幕上,戳着她的眼睛,让她呼吸困难。
“惊爆!Wally总裁身份首度曝光,娇妻系当红超模!”
沈言欢浑身不可抑制的战栗起来,她不是超模,她能想到的和厉以琛有关系的超模,只有那个人。
她几乎是把所有的勇气都聚集起来,才敢点开那条新闻。然而这一看,她毫无预兆的掉下泪来。
高清照片上,厉铎坐在轮椅上,厉以琛弯着腰好像在听他说话,另一边站着的果然是舒晴,她不经意间露出的真丝睡衣肩带,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她是在睡梦中急急忙忙赶到疗养院的。厉铎一手拉着厉以琛,一手拉着舒晴,俨然是慈父在和儿子儿媳嘱咐的样子。
下面的新闻,沈言欢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韩多病面露懊悔,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连低头吃东西的阿布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小心翼翼的蹭了蹭沈言欢的腿,像是撒娇,也像是安慰。
“太太!你的检查报告……”这时时月拿着报告,面色紧张的跑过来,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显然,他也收到了那条推送消息。
他看到沈言欢白得像纸一样的脸时,心重重的沉下去。
他知道,他来晚了。
很快,#Wally总裁真容曝光#和#舒晴坐实豪门阔太传闻#两个话题就被刷上热搜,厉以琛和舒晴之前的交情被扒了出来,甚至,连当时不小心被沈言欢撕掉的,明瀚视若珍宝的那张三人合照也刷足了存在感。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知道,Wally的总裁是厉以琛,而厉以琛秘而不宣的妻子,是舒晴。
沈言欢茫然无措的看向时月和韩多病,抖着惨白的嘴唇,干涩的发问。
“她是厉太太,那我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