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欢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
她头上缠了厚厚的纱布,盖住了额头,她的脸立刻小了三分之一。厉以琛呼吸不敢太过用力,生怕自己的呼吸声一大,就听不见她的心跳声。
万幸,医生说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厉以琛忍不住双手握成祈祷的样子,抵在唇边深深感激。
知道沈言欢已经没事,卫景成和宋戈立刻投入到肇事司机的调查当中,时月也赶到了,为了避免再出现血源不足的情况,时月二十四小时守在医院,充当移动血库。厉以琛也没闲着,他站在病房外,拨通了厉铎的电话。
“我要知道所有跟神秘博士有关的事。”厉以琛冷道。
电话那头的厉铎沉默了很久,才淡淡说道:“找个时间,过来坐坐。”
厉以琛挂断电话,隔着一层真空玻璃看向病房里的沈言欢,她脸色苍白得不像话,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居然连名字都查不到。
这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让厉以琛莫名窝火。
“您好,请问是病人的先生么?”一个刚整理完手术室出来的护士站在厉以琛两步之外,轻声问道。
厉以琛点点头,“我是。”
护士松了口气,“刚刚病人在抢救过程中似乎叫了您的名字,是以琛对么?”
厉以琛心下一揪,喉头滚动,声音有些哽咽,“是。”
护士笑了笑,“您太太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请您不要担心。哦对了,我是想要转告您,您太太在手术台上说了一句话,我虽然没有完全听清楚,但大概是‘我先生有微信’这样子。”
厉以琛疑惑的皱了皱眉,他不玩微信这些东西,他有事都是直接打电话。
护士看他似乎也不是很明白,只能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当时情况比较紧急。不过好在您太太没事,等她醒了,您可以亲自问她。”
“谢谢。”厉以琛礼貌的点点头。
护士走了之后,他一直在想沈言欢说的这句话,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嘴里念叨着:“微信……危险……我先生有危险?”
厉以琛看着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的沈言欢,拿起电话来给宋戈打电话,“调出车祸时的视频,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言欢应该看到了什么。”
……
沈言欢醒的时候,厉以琛趴在她床边,头发有些乱。
沈言欢努力抬起手来,想要压下他后脑勺翘起的一撮头发。
厉以琛猛地惊醒,眼神还没聚焦,但仍然望向沈言欢的方向,下意识急道:“言欢怎么了?”
沈言欢几乎掉下泪来。他是被惊醒了多少次,才会这样惶然不安。她甚至能想象得到,医生每一次给她检查的时候,他急切追问的模样。
沈言欢张了张嘴。
厉以琛眼神慢慢聚焦,愣愣看着微微睁着眼的沈言欢,脸上惶然的表情慢慢出现裂缝,突然,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嗓子颤抖得不像话,几乎破音,“言……欢?”
沈言欢带着氧气面罩,缓缓点了点头。
厉以琛的眼眶倏忽红了,他俯下来身子虚环着她的肩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压到了她。“言欢,言欢,言欢……”
他仿佛念不够一样,嘴唇翕动着,每念一声,就在心里说一句谢谢,虔诚的样子近乎朝圣。
沈言欢的眼角滑下一滴眼泪,她抬起手,抚上厉以琛的脸,嘴唇动了动。
厉以琛离近了去听,刹那间哽咽起来。
她说:“瘦了。”
厉以琛握住她的手,深深吻住。
……
大概是因为年轻,沈言欢的伤恢复得不算慢,等到她已经可以摘掉氧气面罩,偶尔坐轮椅出去晒晒太阳的时候,医院小花园里的法桐树上刚刚挂上了串串小巧的红灯笼。
腊月二十四了,小年刚过,很快就要过大年了。沈言欢看着在花园里散步的病人,他们已经笑逐颜开,说着怎么回家过年的事了。
除非是非常非常严重的病人,否则医院是不会留病人在医院过年的。一年到头,唯有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不可辜负。
厉以琛监督着沈言欢吃完早饭,就被宋戈一个电话叫走了,走之前对时月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让沈言欢离开他视线半步,卫景成大概是不放心厉以琛的人,冷着脸推开时月,自己守在沈言欢床边。
沈言欢偷偷瞄了他一眼,笑了笑:“小风,你别这样,这事不怪时月。”
“嗯。”卫景成低眉顺眼答应一声,给她削着苹果。
沈言欢扁扁嘴,小声说:“也不怪以琛。”
卫景成手一顿,突然狠狠削掉了一大块苹果果肉,看表情,咬牙切齿的。
沈言欢-_-|||,这孩子不会是把苹果当成厉以琛了吧?好可怕……
沈言欢战战兢兢咬着削残了的苹果,歪头道:“要不……你推我出去晒晒太阳?”
卫景成如临大敌,先跑出去试了试温度,然后在轮椅上铺了厚厚一层毛毡,试了试柔软程度,才小心翼翼把沈言欢抱上轮椅。这还不够,他转身拿了自己刚买的厚毛毯,把沈言欢围了个严严实实。
沈言欢:“……”她就是出去看个光景,要不要跟皇太后出巡一样这么夸张?
时月落后三步跟在他们后面,警觉的观察着周边的情况,卫景成虽然面上平静从容,但实际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沈言欢叹了口气,她就算让他们放松,他们也不会听的。
三人停在挂满红灯笼的树下,沈言欢看着湖边几个下棋的老人家。
“汪汪!”
突然从东边的小径里跑出来一只金毛,卫景成和时月立刻挡在沈言欢身前,卫景成甚至拔出了靴子里的匕首。
但花园里的其他病人明显和他们不是一个反应,他们都朝金毛笑着,有的还叫它的名字,像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金毛温顺的拱了拱那几个下棋老人的腿,老人高兴的摸着他的头,一个劲的跟它说话,很快,金毛所在的地方就聚集起很多疗养的病人,大家围在一起,有说有笑。
“阿布是我们医院的安慰犬。”
三人望向湖边时,身旁传来温润的男声。
卫景成猛地回头,看清来人时稍稍松了口气,“韩医生。”
韩多病点点头,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匕首,有些震惊,脸色微寒,意味深长道:“卫先生,医院里允许存在的刀具,只有手术刀。”
言外之意,这里只允许救人,不允许伤人。
“对不起,对不起,”沈言欢连忙从两人身后探出头来,抱歉道,“我弟弟只是一时紧张,害怕狗狗伤到我。”
卫景成把匕首插进靴子里,走到沈言欢身后推着她的轮椅,言语感激,“阿沈,这是韩医生,之前给你输过血的。”
沈言欢前两天听厉以琛提起过,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韩医生,她冲韩多病点点头,微笑道:“谢谢韩医生。”
韩多病微微颔首,“不客气,举手之劳。”
因为不是沈言欢的主治医生,韩多病没有多问她的病情,只是礼貌性的祝她早日康复,然后就大步走向阿布那里去,和病人们打成一片。
沈言欢看着他的背影,戳戳卫景成,笑嘻嘻道:“小风,你好像挺喜欢韩医生的,是不是?”
卫景成失笑,推着她往旁边去,淡淡道:“对你好的人,我都喜欢。”
“那你也喜欢以琛喽?”沈言欢脱口道,话说出来,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两人现在的关系,连见了面都不会打招呼。
卫景成眸中一暗,没说什么,推着她往回走。
日子兜兜转转,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九,沈言欢自己觉得除了头上的伤时不时会有些疼,走路什么的都没有问题,就赖着厉以琛要回家过年,厉以琛拗不过她,跟她拉钩说好,过了年还是要回医院观察一段时间的,不许耍赖。
沈言欢答应得好,心里的小九九打得也响。
两人高高兴兴回到家,刚进门,就发现了不对劲。
沈言欢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通的客厅,满头黑线,“以琛,我们是不是走错楼层了?”
厉以琛这段时间也一直陪沈言欢住在医院,没回来过,看见家里格局变了也有些奇怪,他小心的把沈言欢护在怀里,探出头去看了看门牌号。
“没错。”
沈言欢扁着嘴从他怀里出来,像皇帝巡视领地一样在家里转着,很快,心里就不舒服起来。
原本客厅那个树形书架上摆的都是她爱看的侦探小说,现在不知道怎么了,放的全是什么《资本论》《西方哲学史》之类艰涩难懂的书,沈言欢是欣赏不来的,看厉以琛的样子,他也不怎么喜欢。
还有餐厅,原本餐桌上她放了一个萌萌的阿狸揪小裤裤的花瓶,里面插着小雏菊还有叫不上名的小野花,野趣十足,可爱到不行,现在居然换成了欧洲风的陶瓷花瓶,里面的花也换成了冷艳的郁金香。
是,高雅是高雅了,但根本不像是她沈言欢的家了啊!
厉以琛皱眉,他大概能想到这是谁的风格。
“咔哒”一声门响,沈言欢和厉以琛同时转过头去,看向浴室。
舒晴稍稍一愣就回过神来,优雅笑道:“以琛,沈小姐,你们回来了?”
她身上穿着沈言欢的浴袍,手里拿着沈言欢的毛巾擦着头发,完全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靠!简直不能忍!
沈言欢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她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厉以琛冷冰冰的问道:“你怎么在这?”
语气里的嫌弃和讨厌简直不要太明显!好!这脸打得啪啪响!
舒晴的脸色变了变,似乎自知理亏,低眉顺眼的没有说话。
沈言欢抱臂环胸,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但明显不是厉以琛允许她来的。这就好办了,房子是厉以琛的,家是她和厉以琛的,两个主人不允许,无论舒晴是用了什么手段滚进来的,都得原封不动的滚出去。
想到这里,沈言欢心里底气十足,高贵冷艳的觑着她,“舒小姐,这里是我家。”
她指着那些跟她风格完全不搭的东西,毫不客气道:“麻烦你赶紧带上你的东西滚蛋,否则,我就告你私闯民宅。”
“是不是要连我一起告?”
他们身后传来毫无感情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