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忧心忡忡,生活还是要过的。却见陆熠一日胜似一日,也放下心中包袱。
正月十三的那日,县令张大人托人带来帖子。说是请陆熠去城里赏灯,也和陆德治商量一下去白鹿书院的事宜。
匆匆过得两日,正月十五闹元宵。此日天气大好,阳光明媚,虽有些冷,但也止不住赶集的人群。陆德治父子二人,出门走不多久便搭上了一驾去城里的骡车。赶车的是邻村的李老大,常进城做些小买卖。
李老大一说起陆熠,只夸得天上没有,地上无双。陆德治一脸得意,嘴上不说,心里却乐开了花。待到了城里,硬是塞给了李老大几钱银子。
径直领着陆熠到了县衙。
陆熠所在的私塾不是这一路的。初次看到了县衙,知道这是县官大老爷升堂的地方,又看到了附近的城头和旗帜,突然想起了“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换大王旗”这句诗,心中感慨。转而一想,这又是后世的诗句,暗骂一声,那圣天志又不老实,怎么就突然冒出了鲁迅先生的诗句来。
陆德治报上了名字,便有人往里领。陆熠一时好奇,不住四处张望。
大门前是一个三门的牌坊,木制构件上全部有花鸟彩绘,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柱上嵌木联一副:“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待到了真审案的大堂,领路的人却不进去,陆熠心道也是,自己又不犯事,怎能到大堂,不过也是仔细打量一番,大堂中间悬挂“湖州县正堂”金字大匾,匾额下为知县审案暖阁,阁正面立一海水朝屏风,上挂“明镜高悬”金字匾额。
三尺法桌放在暖阁内木制的高台上,桌上置文房四宝和令箭筒,桌后放一把太师椅,其左为令箭架,右有黑折扇。暖阁前左右铺两块青石,左为原告席,右为被告席。
绕过大堂左侧的议事厅,步出衙皂房,却见一重檐双回廊,回廊的尽头便是县大老爷的房子,院落开阔幽静,气氛肃穆。院中有一桂花树,有枝无叶。倒是另有一侧的南天竹,青得有些发黑。
进得门去,张县令正坐当中。陆德治道了一声,“拜见张大人”,便作势要跪。却被县令止住,道:“陆秀才,不必多礼。秀才也算是功名之身,又不是开堂审案,见到本县不用下跪。”
陆德治也是笑笑,读书人心里有骨气,不似一般的百姓,不跪当然最好,道:“多谢大人!”
俩人你一语我一言,皆是空洞无物,约莫谁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陆熠只觉头痛,昏昏欲睡。半晌听到一句,才勉强提起了精神。
“今闻同僚谈起当今圣上年夜之言,心中不胜涕零!”张县令言辞颇有得意,平常百姓怎能听得到皇帝的话。他也是年初拜见长官时候听来的!
“当今皇上圣明,苍生有幸。不知大人可否让小人也长长见识?”陆德治也是很想知道。
“当然……”长县令兴奋异常,道:“那日陛下谓侍臣曰:‘帝王之业,草创与守成孰难?’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对曰:‘天地草昧,群雄竞起,攻破乃降,战胜乃克。由此言之,草创为难。’魏征对曰:‘帝王之起,必承衰乱。覆彼昏狡,百姓乐推,四海归命,天授人与,乃不为难。然既得之后,志趣骄逸,百姓欲静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残而侈务不息,国之衰弊,恒由此起。以斯而言,守成则难。’陛下曰:‘玄龄昔从我定天下,修尝艰苦,出万死而遇一生,所以见草创之难也。魏徵与我安天下,虑生骄逸之端,必践危亡之地,所以见守成之难也。今草创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者,当思与公等慎之。’张县令这话不知说了多少遍,竟不停顿,似是倒背如流。陆熠心中对这位县令一阵鄙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见父亲三呼万岁,陆熠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见县令打着哈哈道:“今日唤陆秀才来商量去那白鹿书院之事,不谈政事,不谈政事!”
“对,对……”陆德治连连点头,竟是被那张县令的一番话给吓到了。端茶的手儿也略微颤抖。
张县令唤来了衙役,是一五大三粗的汉子。陆德治倒是认识,乃是县令公子真的伴读,便作了一个揖,问了一声好。
衙役有三班:平日里在县衙站班值卫的谓之“壮班”;负责侍奉警卫的谓之“皂班”;专司缉捕盗贼的谓之“快班”。捕役的职责大多与缉捕盗贼有关,作为不固定的差事,他们也经常充当押运官银的护卫,有时还被派往巡夜。此人长相凶恶,瞧身段也是一个练家子,定是那最末的“快班”。
只见那衙役上前一步,双手一拱,朗声道:“参见大人。”
“张安,这位是陆秀才。正是他的儿子陆熠要陪少爷上书院的。”张县令微微笑着道。
张安转身额首算是打了招呼。又听得县令说道:“张安,带着陆熠去见少爷,晚上带着红袖、碧纱一起逛花灯去。记着早些回来。”
“是!”张安瞧了陆熠一眼,示意走出门去。
陆熠跳下凳子,道:“张大人,晚辈出去了。”走时也不忘朝陆德治眨眨眼。
张县令见状,暗叹一声,“我儿若是有这般懂事,本县也不会叫他到山西去了。”
陆熠跟着那张安,出了偏门,径直穿过了花园,瞧见了正在一边玩耍的张旭。张旭旁边侍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甚是文静。身段略胖,闭嘴不说话的时候,两洼浅浅的酒窝,更显魅力。
见陆熠走来,那张旭立即停了下来,手中捧着的暖炉子掉到了地上,双手一时不知放到哪里。一旁的丫鬟慌了阵脚,连忙上去把暖炉子捡起,瞧了瞧没有破绽,心里暗舒了一口气,拭去了灰尘递了过去。
“张公子好!”陆熠学着父亲的样子,深深得作了一个揖。心里一阵感叹,那张旭好说也是县令的独子,怎得见自己如猫见了耗子,吓得连暖炉子都掉了。
“你……你……怎么能来?”那张旭终于缓过神来,却是口吃得紧。
张安虽是衙门的“快班”,因为是张县令的远房亲戚,按辈分张旭要叫他一声叔。平日里只在衙门里面做事,故而见张旭的机会也多,俩人并不生分。见张旭吓得魂不附体,心中一惊,连忙帮着打圆场,道:“少爷,这位陆熠是老爷请来的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