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七七二十岁整,潇阳王也是二十岁整。他曾说过,他命带孤煞,弱冠之前迎娶王妃,会刑克娇妻。
所以,他拖了长孙嫣尔三年,三年未曾履行婚约。风七七没想到,他竟然是七夕节的生日,更没想到他会在七夕节这一日成婚。
当日,他说要娶她,日子定在七夕节。而今,日,七夕节,新娘没有到场,有人却填补了这空缺。不说兰暮容,就是长孙嫣尔,也是极为盼望的吧。风七七不嫁,自然会有别人。
风七七忽然一笑,想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某个冷笑话。男人与女人成婚,新婚第一日,丈夫便急着宣布自己的权利。
“我的生活很忙,每天晚上十点钟之前,必须要在外应酬,必须要在外喝酒K歌和打牌。这是我的权利,即使你在家也一样。”
妻子笑眯眯的赞同:“我没意见。不过,我每天晚上九点,必须要跟老公睡觉。这是我的权利,即使你不在家也一样。”这个笑话就好像在折射潇阳王。
他七夕节是一定要成亲的,即使没有风七七也一样。果然是一样。新婚之日,给天下人派发价值不菲的翡翠挂件,潇阳王这手笔可真是大的。
大婚,他该是十分开心吧。风七七脸色平常,温和道:“娘,咱们今日就走吧。”她不想呆在这里,不想参与这普天同庆。离开之前,风七七去看风六郎。坟茔就在罗苏河畔。
风六郎是玉国人,至死为了玉国,想必也会愿意安眠于此。风七七站在无字碑前,低声道:“爹。”无人回答她。就像那****在竹海小筑失声呼唤一样,风六郎再也不会回答她。
风七七目光冷淡,为风六郎添了一抷黄土,轻声道:“果真是潇阳王杀了你吗?”其实,何必去想,辛九娘总不会骗她。风七七闭上眼,有清凉的河风吹过她面庞,像是小时候母亲的手。
风七七转头:“娘,咱们给爹刻个名字罢。”辛九娘摇摇头:“六郎是玉国最清廉的官,这危日城没人会喜欢他的。不如,就立个无字碑,让他安心在此地休养吧。”
她说的不无道理,风六郎的为人,愚忠迂腐,别说是外人,就是风七七自己,何尝赞同过。风七七点点头,最后看一眼风六郎的坟茔,转身缓缓离去。江瑾宣就站在远处等候,见了风七七,温雅笑道:“风小姐真要回去流火城,不往西商国去看看?”
风七七淡然道:“不去了。”江瑾宣点点头:“也好。那瑾宣便送风小姐到流火城外吧。”他伸出手,亲自为风七七掀起车帘。
风七七眼帘一垂,上了马车。一路去,危日城中,热闹喧嚣。金发碧眼的人们,大步往城主府奔去,只为了领取免费的翡翠挂件。在这里,八两八钱银子可以将枭雄大盗、才子佳人逼成流浪乞丐,一对价值不菲的翡翠,自然令人趋之若鹜。
马车往城外去,正与百姓们背道而驰。白荣驾驶马车避让着行人,行人却丝毫不肯避让他。他们穿梭起来,立时费力。众人都没有说话,这样的普天同庆,与他们似乎并无干系。
即使行走费力,也不过垂眸不言。耳中俱是欢喜奔跑的人声,击打着人的耳鼓,想不听也难。“快呀,听说潇阳王午时成亲,翡翠挂件要午时才会发放……”
“对,说不定咱们现在去,还能领上几件。”行人从马车前匆匆奔过,不小心掀开了风七七的车帘。风七七冷漠抬头,看见奔跑的人流。
人流欢喜,摩肩接踵。辛九娘拉下车帘,面色不善道:“果然是闲事太多,成个亲而已,何须这般劳师动众。哼。”风七七目光被挡,冷清清低下了头。
马车出城并未交钱,守城的兵卫拔出大刀,为他们开路放行。无数的乞丐试图冲击城门,冲入城中,但却都被守卫斩于刀下。
鲜血喷涌,染红了众人的视线。马车艰难的冲出城门,城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汹涌的乞丐们立时弃了城门大门,飞扑向马车,试图讨些施舍。
也不全是为了施舍,乞丐当中多人,已然攒足了力气要行哄抢。不管抢到什么,都是一种胜利。哪怕只是一只断臂,总能糊口二日,免于饥饿难忍。
若是能得些银钱,则凑足八两八钱,便能直入危日城,从此潇洒人生。白荣驾驶着马车飞奔,马车却迟迟不能奔跑起来。乞丐们合力抬起马腿,恨不能生啃了马肉。有人已先下口,一口咬在马身上,惊得马儿仰天长嘶。
鲜血滴落,无数的乞丐凑上前来,争相哄抢马肉,哄抢马车。不论是进还是出,在这危日城都是一道生死难关。风七七紧紧拽住车门,不敢乱动,只怕那马车掀翻过去。
然而,马车确实要被人抬起来了。一旦掀翻,别说是银钱,就是衣裳鞋袜,都会被人哄抢干净。前方百米处,腐臭的尸骨无数,都是没穿衣裳的枯骨之人。那些尸体从何处来,答案可想而知。
风七七目光闪烁,冷汗倏地窜上脊背。对面,江瑾宣已抓过脚下的宝箱。箱盖打开,金光灿灿,都是赤色的瓜子。金瓜子,一两颗便能抵得八两八钱银子。风七七心跳如鼓。
江瑾宣抓起一把金瓜子,对准车窗,远远的抛洒出去。
“哗……”金子重量十足,一把过去,如同雨下。被金瓜子打中的乞丐,登时双眼通红,青筋暴涨。
“金子……哈哈,金子……”有人疯了。然而,无数的乞丐双目雪亮,纷纷涌向金瓜子的方向,开始争抢。断臂、残肢,不断从那洒落金子的空隙爆出,看得人头皮发炸。
“哗……”江瑾宣又洒出一把金瓜子,稳稳地落在了距离马车更远的地方。无数的乞丐,再次奔去。
“哗……”江瑾宣再洒一把,远处哄抢金瓜子的乞丐愈发多了,马车周围的乞丐则略略减少。乞丐们都飞扑向金子洒落的方向。所有人都癫狂的叫起来:“八两八钱银子,只要二颗,二颗而已……”
但,能抢到二颗金瓜子的乞丐并不多。那些身强力壮的乞丐,恨不能独占所有金子,哪里舍得给别人。争抢不过片刻,周围的乞丐立时明白,只有抢到江瑾宣手中的金子,才是真的万事无忧。
别说进去危日城,就是想去九州天下任何一个角落,都一定能够办到。马车愈发危险,无数的乞丐再次涌向马车,江瑾宣松一口气,“哗啦”一声,将手中装满金瓜子的箱子一下子抛出。
“哗啦……”金子和箱子齐齐掉进人群,激起巨大的尖叫声。再也没有乞丐会傻到去抢马车上的人,他们都奔去了金箱子那里。车前的道路倏地变空,白荣趁势马鞭高扬,马儿飞身一跃逃了出去。
众人朝着一线天飞奔,眨眼窜出去三百米。安全了。风七七回头,无数的乞丐犹在哄抢金瓜子,像是争食的秃鹫。盘山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早已伤痕累累。鲜血洒了一地,像是丽色的颜料。
日光浓烈,照着那座传说中的危日城,无端端教人心神一荡。一路去,时光沉静。七月的天,酷暑、湿热。风七七的伤势,好转的很慢。
辛九娘照顾着她,不觉有些担忧烦恼。倒是江瑾宣一语道破。他说:“风小姐这是心结。”心药还需心药医,风七七的心药却是什么呢?无人知晓。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晓。
车到流火城外,江瑾宣如约离去,临走时对风七七道:“风小姐,瑾宣对你一往情深,若你果真杀了潇阳王报了仇,请你一定通知瑾宣。”他摇了摇桃花扇,认真道:“瑾宣……想要得到一个机会。”
一个机会,一个迎娶风七七的机会。风七七淡然一笑:“我可是玉国老皇帝的妃子,大家都说我乃二嫁之人。你不怕么?”流言蜚语,足能淹死一个正常的人。
这些日子与江瑾宣相处,风七七早已感觉到,江瑾宣是一个非常爱惜名誉的人。江瑾宣扇着桃花扇,瞧着十里林荫,温雅道:“瑾宣怕。但,若王妃是风七七,瑾宣便不怕了。”
这话说的很实在,风七七摇摇头拒绝:“实在抱歉,我总觉得咱们是不可能的。”她不等江瑾宣再问,转身朝着林荫官道走去。城外马行,吴用没能认出乔装的风七七。辛九娘花钱买马雇车,一分钱不少,品质却不好。
风七七没多说什么。天气晴好,越往流火城越是人烟繁茂。关于潇阳王成亲的传言,愈加热烈,即使是乡野中,百姓们也在津津乐道。
特别是那翡翠挂件,被议论良多。到城门口,有侍卫来搜户籍。风七七的户籍,早在回流火城途中,辛九娘便帮她另换了。而今,她顶着的名字叫花七。侍卫打量她易容后的脸,淡淡道:“花七?”风七七点点头。
侍卫又看了看辛九娘,确认辛九娘叫花九,不由得哂笑一声,挥手放行。众人徐徐穿过城门,都没多言半句。无事不敢生非,夜长定然梦多。
谁也不想在城门口被拿下,虽然潇阳王似乎并未通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