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家几个至亲到底是舍不得小公子,想要偷偷去看寝殿中的人儿。
好不容易绕道站在花窗下,那花窗不知几时竟紧闭了。
他们几人无奈,只好再行离去。
离宫,御林军恭敬送行。
蒋家现在已是国丈家,地位非比寻常。
萋萋亲自将他们送到仰夕宫外,这才回转。
照顾小公子揭过不提。
萋萋对双儿的感情一直处在奇妙的境界。
当初一同做宫娥,一同出宫嫁人,可算闺蜜情深。后来,她遭遇良多,逢双儿相助搭救,已是颇为感恩。
再后来,却又出了这等遭遇出卖的事件。
自事发后,双儿便一直被关押在暴狱中。
这是潇阳王的命令。
她一直不曾触动这件事儿,只因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今日爹娘提及,不得不重新考量。
要说,若双儿不是心生急切,断断不会将她的消息泄露。
也断断不会囚禁蒋氏夫妻。
她微微一叹,还是决定去暴狱看看。
将小公子交给春兰看顾,她独自一人往暴狱去。
出宫门,御林军守在外头,听说她要独自前往,万般不肯,非要派人跟着她。
她只好选了两个看上去武艺精湛的下属,去往暴狱。
暴狱所在之地,有些偏僻。
斑驳破旧的样子让人怀疑,这里根本不是暴狱,而是一处废旧的民宅。
这里当然不是民宅,待得看清院子里干干净净的青石方砖,那缝隙中血红的痕迹,登时让她心头一跳。
在夜叉与罗刹的带领下,她顺着东厢房一处密道,走向了关押囚犯的牢狱。
牢狱中漆黑,点着松油灯。
漆黑阴森,潮湿寒冷。
她皱着眉一路走过去,一直走到了甬道的尽头,又拐过几个弯,总算站在了一处较为干净的牢笼前。
牢笼中,正坐着身穿囚衣的双儿。
雪白的衣裳,衬托着她的脸更加苍白。
她的待遇算是好的,牢笼中只有她一人,还有干净的床铺板凳。
夜叉嘿嘿笑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皇上亲自交代下来,双儿郡主是您的好姐妹,一定不可苟待了。咱们兄弟这些日子,可不敢有半分逾越。”
夜叉和罗刹对外人而言,就是来自地底的修罗。
可对于权贵而言,也不过是两个当差的小官儿而已。
比如现下的萋萋,站在他们二人跟前,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主人。
他们只是奴仆。
萋萋目光闪烁,也不点头,只淡淡地看向牢笼中。
牢笼中,双儿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过来。
一见了她,当即滚下一行清泪,呼唤道:“萋萋……”
一语毕,哽咽难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并不理会,只是冷淡地看着双儿。
双儿道:“萋萋,我错了,求你原谅我……我那时,一门心思想要进宫见见国师,所以……”
这样的解释苍白无力。
她如何肯信?
萋萋垂下眼帘:“我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你囚禁我的爹娘做什么。”
一句话回答的满意,她可以当场将人放出去。
若不满意,杀头也不是不可能。
双儿一愣,紧紧拽着囚衣的下摆,苦涩不堪:“我……我只是不想他们离开,一旦他们离开,我跟你可能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萋萋眼帘低垂,心中却思绪纷杂。
这样的理由根本不算理由。
她相信双儿绝不会因为这个,将爹娘抓起来。
她转过头看着双儿。
双儿痛哭流涕,悔不当初:“萋萋,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伤害你……”
她不肯信。
可心底里,却在选择相信。
不是相信双儿犯下的过错,只是选择相信来日方长。
来日,但愿双儿不要再出卖她。
她低下头,淡淡道:“放她出来吧。”
夜叉忙打开了牢笼门,双儿飞一般跑出来,一把抱住了萋萋。
眼泪滴落在她的肩膀上,****了衣襟,也****了她的心。
她眼圈一红,想起往日种种,轻轻拍拍双儿的背:“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迎了双儿走出暴狱,又派车将人送回郡主府。
她重新回去皇宫见夏夕。
夏夕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见了她微微一笑:“回来了。”
仿似他早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样的本事,她是知道的。
于是顺势走到他跟前,看他批阅奏章。
大夏国自古便是后宫不可干政。
可她站在他身畔,他竟没有刻意隐藏奏章。
就这么静默地相处,他批阅一本,她替他翻出下一本等候,他批注好这一本,她将奏折送到另一侧整理妥当。
直到他批阅完十来本奏章,她才搁下手中的奏章,替他换了一本香茗。
他空出手来,饮着香茗,抬起头道:“怎么样,人还好吗?”
她目光一闪:“退了高热,吃了些稀粥,睡下了。大约是很快就会康复。”
他点点头,揭开盖子拨了拨浮茶:“冰儿那里我知道。刚才派人去送过药膳。我问的是双儿。”
双儿乃皇族郡主,不管怎样,夏夕应该不会在登基这几日,拿皇族开刀。
她微微一笑:“还好,已经回去郡主府,大概不会再多事。”
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将香茗搁下,转头道:“七儿,这几日辛苦你了,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便带你出去走走。”
她忙摆手,万分不肯。
当初怀着身孕,被他忽悠去潇阳城,结果也没落得好处。
她是不肯再去冒险。
他温温一笑,摇头叹息:“果然女大十八变,越变越能干。”
他伸出手牵住她的手指:“竟然这么快便学会了市侩。”
她丢开他的手,胡乱应了,转身就欲再逃。
总觉得现在的夏夕,相处起来颇为费力。
或许是因为他做了皇帝。
她安慰自己。
他倏地站起身,挡住她的去路,一把将她抱进怀中,径直往寝殿中走去。
御书房虽是皇帝办公的地方,胆也在御书房之后,设置了一间寝殿,专供皇帝累了歇息。
此刻,萋萋便被夏夕抱着,一步一步走向了后头的寝殿。
她不敢大声叫唤,只挣扎不停。
她的脚步踢腾的很快,没能踢中他的要害。
“你放我下来……冰儿孩子生病,他需要我……”她终于低低开了口。
他却邪魅一笑:“也不差这么一会儿,春水刚去看了冰儿,一切很好。”
一把放下层层叠叠的赭黄帷幔,她再也看不见外头的景象。
满眼都是精壮健硕的年轻皇子,妖冶邪魅的笑容。
这一夜,萋萋没住在御书房。
因为担心小公子的病情,所以仍从御书房里走了出门。
出门,浑身乏力,毫无精神。
明眼人一看,便知底细。
她脸色微红,几乎不敢看御林军和宫娥们的眼睛,飞快逃离了。
还未走出,却有内监追出来:“皇后娘娘,夜深露重,皇上吩咐龙辇送您回去。”
登时羞得她愈发难耐。
这一夜,她就是坐着龙辇回去仰夕宫的。
虽是夜色深重,可宫中却传开了传言。
萋萋浑然不知。
回到仰夕宫,小公子早已睡下了。
春兰守在门口。
她又是羞愧又是自责,问道:“孩子呢,好些了吗?”
春兰笑笑:“好了许多了,已经看不出有病在身。吃饭睡觉也怪得很,像是突然长大了似得。”
她不解,倒也甚为满意,点点头,走了进门。
她不敢点灯,小心翼翼走到了小公子的寝殿门外,趴着门缝听里头的声音。
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她心头忐忑,转头看了看春兰,低声道:“我……我……”
春兰仍笑着:“奴婢伺候您先沐浴吧,等您沐浴过,再与小公子一起安歇。”
小公子自诩为小大人,早已不要春兰哄着睡觉。
萋萋偷偷摸摸躲进去,抱着孩子睡一觉,倒也是可行。
只是,听了春兰一句话,登时将她闹了个大花脸。
她强自镇定,不好意思的逃进了浴室。
洗澡沐浴完毕。
她几乎是用跑的,一直溜进了小公子的寝殿。
到了床前,仍与此前一样仔细观察,待确认了小公子熟睡,这才挨着孩子躺下。
虽然仍只盖了半边身子,可心里却比白日的天气还要暖和。
她眨眨眼,微微一笑,轻轻在小公子后脑勺上吻了一口,这才安定下来。
四周寂静,春兰睡在外头单间里。
小公子平躺在床上,因为太热,也并不靠得她太近。
她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奶香。
熟悉而好闻。
她叹息一声,闭上了双眼。
闭着眼,脑子里却想着夏夕今夜的举动。
一时,不由得脸色发红。
昨夜这人便想要趁机占便宜,今夜竟然又来了。
虽然被他抱着往床上滚了一遭。
其实他也没讨了什么好处。
谁叫她这几日,不那么方便呢。
这一觉,睡得很沉。
半夜醒来为小公子盖了一次被子。
才发觉小小人儿,依偎在她怀中,几乎已被汗湿了后颈。
可他始终不曾离开一分。
牢牢靠着她。
这样的感觉,好似他生怕她离开了一般。
她心中涌起万般不舍,忍不住又在他额头低低一吻。
最终,化作万千的愧疚可千万的怜惜。
没娘的孩子,是苦的。
她盯着漆黑的寝殿,暗暗在心里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和冰儿分开。
不要,让他当那个没娘的孩子。
这一夜,竟就这样开始睡不着了。
一直到天明,她只小心翼翼挨着小公子,感受着他的温度,还有那一份难得的爱意。
属于孩子对母亲的爱意。
穷尽一生,再也不寻。
她轻轻闭着眼睛,脑子里闪过当初生下两个孩子的场景。
忽然之间,又想起了被野兽叼走的女儿。
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窗外显出一丝鱼肚白。
天亮了。
萋萋目光一闪,不等小公子醒来,飞快爬起来逃出了寝殿。
春兰关上门,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回到主殿,萋萋的心跳还是快速的。
她回头看着孩子的房门,蹙起眉头,握住了冰凉的手指。
什么时候,才能告诉天下人,那个乖巧伶俐的小公子,是她可爱的儿子,是她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