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健步如飞,直将夏泽的肉身送进了御书房,这才退出门口。
御书房敞开,道场早已设置好。
无数的小道士,正顺着御书房逆向转圈圈。
手中念念叨叨,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然,手臂粗的灯烛却是少不得的。
明黄色的符纸,也是少不得的。
时令的鲜果,新进宫的菜肴,摆了慢慢一供桌。
夏泽便躺倒在供桌前,一方水晶棺樽中。
耳畔,充斥着这种奇怪的咒语声。
国师坐在半透明的珠帘后,只能看清他一个大致的轮廓。
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大门口,阴冷的风吹来,让人不寒而栗,水统领道:“七七四十九日后,国师才能出关,好好守着此处。”
她一愣。
水统领道:“你负责守卫国师,我需要回去南诏。”
鹅山早已被莫名其妙的炸毁。
他回去还能做什么。
她正想说句话,宫道那头已然奔来数不清的兵马,看那架势,好似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她心头一跳,忙打直了腰杆。
“泽儿……泽儿……我的儿,你不能死,你给我醒过来!”哭泣的人是长孙太后。
她一身明黄色的披风,飞奔过来像是一朵流云。
从那战马上跳下来,已然哭花了脸。
她踉踉跄跄奔入御书房中,一双眼睛红肿如桃。
她一把踢开珠帘,拽住国师的衣襟:“你!”
她大声呵斥:“你杀了皇上,你这个专司坑蒙拐骗的阴损臭道士,你杀了皇上,你还我的泽儿,你还我的泽儿……”
她哭泣的声音很大。
竟比方才敲响的钟声还要刺耳。
今日的长生宴,她以为皇帝与往日一样,只是胡闹。
她以为,长生丹只是国师胡乱编撰的借口,当不得真。
即便德妃被炼制丹药,即便十一王爷被秃鹫啄食干净,她仍觉得这些都只是活该。
这些不安本心的皇亲,本来就该铲除。
借助国师的手,她甚至是欣慰的。
可惜……此刻见皇帝躺在水晶棺樽中,方才明白一切的可笑。
她哭得肝肠寸断,国师却一把丢开她的手,像是丢开了一件天下间最肮脏的草鞋。
他冷眼站起身,看着太后。
“皇上羽化登仙,位列仙班,获封九阴圣仙,保大夏国万世太平,百代荣昌。太后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如何哭哭啼啼,毁坏了圣仙的道行。”
“你给我闭嘴,你这疯子!若不是你哄骗了皇上,皇上怎会听信你……”太后一把抓过去,试图抓破国师的脸。
国师躲开了。
他冷冷出声:“请太后出宫,圣仙仙途坦荡,容不得妇人胡搅蛮缠。”
他扫一眼门口众人。
水侍卫一步跃出,拽住太后的胳膊,将之拖出了御书房。
“住手!”御书房外,战马之上,一人须发皆白,老当益壮地高声道:“本王在此,谁敢胡来!”
萋萋目光一闪,并不认得这人。
太后却“哇”的一声哭开了:“王爷……救救泽儿,先皇最宠爱的孩子就是泽儿,他不能死的不明不白。你是先皇的弟弟,是泽儿的亲叔叔,你一定要为泽儿做主!”
萋萋这才知晓,此人竟是武威大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常年驻守在西部边境的安王夏蕴。
夏蕴点点头,长剑举国头顶,高声道:“抓住这妖道,救出皇上!”
他身后的一众士兵立时拔刀出鞘,跟上他的战马。
眼看,就是一场厮杀。
“擅自率兵入宫,按律当以谋逆论处,安王难道不知道皇宫的规矩吗?”士兵身后,远远地竟有人说话。
萋萋望过去,见着东方秀冷淡的脸。
他的身后,也跟着许多士兵。
安王怒喝:“黄口小儿,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来历。本王带兵入宫乃勤王之举,你带兵入宫却是为了什么?”
东方秀冷笑一声,一步跃出,脚步踩在马头之上,不过几步便追了上来。
他后来者居上,越过安王的头顶,站在萋萋与水侍卫的身旁,挡住御书房门口,喝斥道:“九阴圣仙早有交代,九世天子就在民间,命我等出宫迎接新君入主。你……就不要做梦了!”
安王老脸通红:“兀那小儿,胡乱揣度本王好意,且吃本王一剑!”
言毕,狠狠杀了过来。
御书房外立刻乱成一团。
萋萋忙带着御林军迎上去,保护御书房不受攻击。
战况胶着,太后站在人群当中,大叫道:“不要打了,先救皇上要紧,来人啊,快传太医……”
然,根本没人理会她。
安王早已急红了眼,正与东方秀死战。
萋萋回过头,被她一把拽住:“你……快传太医来救皇上,快啊,哀家命令你,速去太医署传令太医,那长生丹一定是毒药,所以才会毒死了皇上,快啊……”
萋萋冷冷看着她哭花的脸,淡定地丢开她的手,不屑道:“圣仙已经位列仙班,获封九阴圣仙,你不要毁掉他的仙途,扰乱大夏盛世太平。”
太后大惊,终于忍不住“呜啦”一声哭出来:“你们都疯了……你们疯了……来人,来人啊……”
战况胶着。
东方秀和水侍卫不是吃素的。
很快,安王便败下阵来。
“尔等妖言惑众谋害皇上性命,扰乱皇室秩序,唯恐天下大乱,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们杀了皇上,本王要将你们抄家灭族……”
他叫嚣着,白胡子随风飘逸。
没人搭理他,东方秀将他反剪双手,丢给了御林军。
立刻有人将他押走。
准备关进暴狱中去。
御书房外一片静寂。
太后早已哭晕过去,瘫倒在宫道旁,无人搭理。
萋萋看着御书房中还在进行的道场,忽然眼皮一跳。
国师转过头来:“通知六部尚书,照常议定国事,并享朱批之权。另,即刻寻找九世天子,迎入皇宫。”
什么时候,国师竟能下这样的旨意?
但,无人忤逆他的意思。
很快,御书房外人走一空。
东方秀早已领兵出宫。
萋萋站在门口,瞧着珠帘后那个似是而非的影子,像是在看一场戏。
这场戏,与她毫无干系。
她摇摇头不敢大意,凝神戒备起来。
几乎,已能够肯定珠帘后那人的身份。
那个千折百转,百转千回的人。
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
不过几日,皇宫中就基本恢复了镇定。
六部尚书统摄朝廷,商议国家大事。
暂时并不起争议。
皇宫内苑中,各宫的妃嫔频频走动,试图获取更多的消息。
不过,并没有什么消息从御书房泄露出去。
国师要等九世天子进宫。
皇上登仙的仪式也还没有准备妥当。
月末,天气阴寒,飘起了冬日第一场雪。
御书房外,一片皑皑寂静。
夏泽的尸首仍躺在水晶棺樽中,不腐不烂,栩栩如生。
国师仍端坐在珠帘后,整整许多人未进饮食。
萋萋察觉到不对劲,忍不住进门查看,还没走到珠帘,就被道童拦下。
不得入内。
她无奈,只好守着御书房,不敢大意。
倒是水侍卫,没几日便离开了。
听闻,是要回去鹅山。
但萋萋不知道,他回去鹅山需要做什么。
一时间,整个皇宫,看上去祥和一片,如同夏泽不曾登仙一般。
没人知道,这镇定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操控一切。
保得大夏国一切如常。
一去月余,皇宫戒严,外臣根本不得入内。
萋萋正在盘算取得爹娘的消息,双儿竟在宫门外求见。
现下,国师闭关,夏泽升仙,御林军统领不在,一切竟在萋萋掌控之中。
御林军将双儿求见之事禀报进来,她略作思考便同意了。
等了没多久,就见双儿走来。
刻意妆扮的脸白皙异常,美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再也不是当初御膳房那个小小的宫娥。
对视一眼,萋萋从她眼中看出了来意。
“郡主双儿求见国师,不知国师可否一见?”她温温柔柔,俏丽地站在台阶下,并不多看萋萋一眼。
萋萋目光一闪,没出声。
双儿微微抬头,淡淡一笑:“双儿只是想问问皇帝兄长登仙之事,并没什么恶意。还……想求见太后娘娘,与她老人家说些家常。”
她的表情谦逊,身为一国郡主,却对一个兵士这般客气。
换做是旁人,早就对她有问必答。
但萋萋却低着头,回绝了她。
就这么站着,两个人都没再多话。双儿的目光始终在珠帘后的国师身上。
她看了许久,忽然道:“这位小哥官职不小,但似乎也不够大。我这里有个消息,能换你一世泼天富贵,你是否愿意为我通秉一声?”
萋萋眼光一颤,不解其意。
双儿微微笑着,看着她。
因为易容,因为是军服,还因为二人正站在大夏国权力中心点外,双儿没能认出她。
她点了点头。
忽然有点好奇,双儿究竟要说什么。
双儿上前一步,凑近了些,低声道:“本郡主手上有潇阳王妃的爹娘将士一家,你若拿着他们老夫妻,要抓住潇阳王妃并不是难事。”
她微微一笑,补充道:“潇阳王妃久经生死,竟然没死。消息一出,整个大夏都会震惊的。你若是拿着她的爹娘威胁,一定能捉住她。或许……还能抓住潇阳王。”
她偏着脑袋:“你说,是泼天富贵吗?”
的确是一笔泼天富贵。
不管夏泽对潇阳王的态度如何。朝廷上,当初见证六月飞雪之人,是一定不愿再见潇阳王本人。
若是抓住蒋萋萋的爹娘,再抓住蒋萋萋,最后抓住潇阳王。
随便是谁,不能封王拜相,至少能一生衣食无忧。
过上,想干嘛就干嘛,想不干嘛就不干嘛的生活。
这样的隐秘,整个大夏国知道的人不多。
双儿脸色酡红,美丽娇艳,也不知是否是阳光晒的。
萋萋脸色淡淡,冷冷望着她,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对视许久,双儿疑惑出声:“小哥,可愿要这泼天富贵?”
萋萋出声:“不想。”
引得双儿脸色巨变。
“你……你叫什么名字?”双儿不肯就此作罢。
萋萋一笑,语调冷然:“戚霜。”
双儿不认得此人,不由得愣在当场。
萋萋伸手拦住她去路,不屑道:“郡主费心了。只是而今的天下,知道王妃还活着的人真是不少。这不,有人还看见她从南诏回来,带来了她的兄长。你那点小道消息,国师早已卜算净了。”
双儿大惊。
萋萋目光一冷,迈出一步,直逼她面容:“说吧,蒋氏夫妻被你关押在何处?你若说得清楚,小爷或许可以帮你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