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二门,不曾有下人阻拦她。
手中的锦盒微微沉重,她小心翼翼捧着走进了内院。
小公子的居所。
这是东方府最安全最隐蔽的宅院,却也是花木最葱茏,景色最迷人的地方。
冰雪园。
刚入宅院,迎面便是姹紫嫣红,小桥流水,曲径回廊。
几个丫鬟伸着雪白的胳膊,在溪水畔浣洗新鲜的水果,脆生生的笑容回荡在院子里。
一见了她这亲兵进门,当即笑嘻嘻掩嘴不吭声了,不过脸蛋儿却是酡红酡红,像是池中新鲜的荷花。
她微微一笑,并不多看这些丫鬟一眼,越过溪水畔,走向了花木那头。
花厅中,已然站了许多人。
虽说没请客人,虽说只有东方秀、兰姑娘和小公子。
但丫鬟下人却也一个不少。
嘻嘻哈哈,济济一堂。
见了她进门,好些人都羞答答的笑起来。
小公子不高兴,挥挥手:“都出去出去,本公子不耐烦热闹。”
丫鬟们立时惶恐,忙小心退出了房门。
这一下,倒真是清净了。
她站在厅门口,忽然显得有些局促而孤立。
东方秀道冷冷淡淡:“东西拿过来吧。”
她疾步走上去,将锦盒交给东方秀,退到了一旁。
对面,兰姑娘正温柔的打量她。
春兰的容貌没什么变化,似乎多了一层慈母般的气息。
此刻,也并没有入座,而是站在小公子身后。
像是个丫鬟的样子。
萋萋垂下眼帘。
春兰涩声开口:“冰儿最喜欢吃荷花糕,多谢你送过来。”
她一怔,瞧着那精致的锦盒,原来竟是一盒荷花糕而已。
东方秀已经将锦盒打开,小公子伸手接了,瞧了瞧里头的荷花糕,眼珠子转了转:“戚霜,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准备礼物了吗?”
实话说,亲兵们并不知晓小公子的生辰。
戚霜自然也是不该知道的。
可惜,她闻听此言,竟鬼使神差地从怀中摸出一根拙朴的木笄。
递了过去。
东方秀与春兰双目闪动,并无多言。
倒是小公子欢呼一声,将木笄捧在手中,哼道:“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竟临时做了支木笄,也算你识趣。”
他笑嘻嘻地将木笄插在头上,眼珠子转了转,也不问众人好看不好看,一把扯下木笄,揣进了怀里。
仿似,对这木笄也算不得满意,勉强收下而已。
她的心微微一沉,面上却没什么显现。
东方秀见状,又将准备好的礼物给了小公子。
连春兰都送上了亲手缝制的香包。
萋萋看着那香包,见是漫漫黄沙中的一丛蟹爪兰,不由得微微一笑。
春兰忙开口:“小公子是出生在大漠上的,带着香包知道自己的祖籍。”
她点点头。
几人也不再多说什么,丫鬟送来饭菜,座位上只坐了小公子和东方秀两个人。
萋萋伺候东方秀,春兰伺候小公子,一顿饭吃的很是开心。
小公子席间说了许多趣事,妙语连珠,十足一个小大人。
萋萋满心满眼都是小公子,一颗心几乎要融化掉。
奈何,不能诉说。
用罢饭,小公子辞别三个大人,说是要午睡。
春兰忙要伺候他进去,却被他推拒了。
“从今天起,我就是大人了,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对待。”
他说的一本正经,像是真有那么一回事。
众人忍不住笑起来,也不再打扰他,由着他独自一人进入了睡房。
花厅中,萋萋看着小公子离去的方向,还有些神思不属。
春兰欲言又止,几次三番想要说点什么,只是缄口不言。
东方秀冷冷淡淡看着萋萋:“冰儿睡了,咱们走罢。”
萋萋一怔,便是春兰也微微变色:“将军……”
三个人的身份,三个人该当十分了解熟悉,若不是为了在小公子面前隐藏,大约早就说开了。
东方秀却仍冷着脸:“走罢。”
将军发话,身为亲兵,萋萋只能跟着离去。
春兰站在花厅门口,几乎要哭出来。
可惜,东方秀的脚步不停。
出了花厅,通往冰雪园大门口的路不算远。
天气炎热,丫鬟们并不在园子里玩耍。
花木通道上,并无一人。
萋萋默默跟着东方秀奏走着,脑子里却在想着小公子。
这聪慧的小家伙。
她目光闪烁,一时又想起了被弄丢的夏雪。
恍惚间,心中竟酸涩难言。
儿子三岁了。
女儿呢?
只怕,早已成为矿山野兽的腹中食物。
她心有戚戚,冷不丁东方秀却站住了脚步。
她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东方秀年岁比她小,至少也有三四岁的差距。
可身量却比她高了许多。
二年多不见,他的个子较之当初又长了一大截。
她撞过去,他分毫未动,转过头来。
易容的脸不算美丽。
成日练武场上扎马步,练军操,晒得漆黑的皮肤也算不得鲜嫩。
他看过来的目光,却像是在看一个绝色的丽人。
她别过脸,低声道:“为什么不肯让我和春兰多说几句。”
他收回目光:“冰儿太危险。”
小公子生辰,让她一起度过,已算冒了险。
所以才寻个借口,吩咐她送东西。
若是留下她叙话,时间上说不过去,丫鬟们也会多想。
她现下是男儿身,如何能和春兰单独相处?
这些她都十分明白。
她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她低下头:“我……我只是想告诉她,我很平安。”
“她看得见。”
东方秀扫她一眼,仍旧往前迈步:“北越国跟咱们打起来了,天下恐要乱上一阵子。你要做好行军打仗的准备。”
她一怔。
他回过头来:“皇上听从国师的吩咐,不准大将军出征。这一次,将由林未安带领我们出征北越国。”
他负手而立,望着池畔中一片荷花,低声道:“我们会借道玉隐州,从危日城过去。”
行军路线乃是军事机密。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告诉她。
他蹙眉:“我乃先锋军,出征北越危险重重。你若不愿意,可以选择留下来。当然,不能留在军营,更不能留在府里,我会找个机会将你撵出去。”
东方秀要出征,隶属于他的兵士都要跟上。
亲兵尤如此。
若是萋萋独自一人留下,难保某些暗中势力不起疑心,进而顺藤摸瓜,查出惊天案子。
若夏泽知晓小公子的身份,长生丹的药引,第一个选取小公子的心肝。
她脸色微变,下意识道:“我去。”
他点点头,目光黯淡地看着那株鲜妍的荷花,低声道:“去吧,我会保你性命的。”
他转头看着她,目光一闪:“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找到她,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就是她的……”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出来,一步跨出,离了冰雪园。
她站在他身后,脑袋里是方才那句话。
其实,她又何尝不疑惑。
没能跟春兰说上几句话。
出门时,东方秀已不见了。
亲兵们也不见了。
她随意溜达一圈,就回了亲兵专属的小院。
大头鱼和书生都在,见她回来,只是笑笑并无异常。
看来,东方秀已为她编织好了借口。
北越国打起来的消息,很快也在军营中传开来。
小公子不再往军营来,东方秀已无暇顾及他。
萋萋和书生几人,每日更加忙碌了。
不仅要练兵,还要抽出许多时间,收集整理资料。
因为,出行的日子就在八月中秋。
八月中秋万家团圆,大夏国和北越国却要交战。
国师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令夏泽禁足了林世南。
只有林未安帅众出征。
出征之前,将士们得到放风的机会。
有些人还得到了探亲的机会。
萋萋就得到了这样的机会。
书生跟着她,悄然前往郡主府,趁着夜色翻进围墙,轻车熟路找到了小院子。
蒋茂游和蒋夫人并不知情,一见了二人,登时激动的险些落泪。
听闻要去从军打仗,更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要他们二人速速逃出军营,万不可胡来。
大不了,先回丽州府。
索性,高家和蒋家都在丽州府,连潇阳王也潜伏在南诏边境,他们一家子实在没必要继续呆在流火城中。
显然,蒋氏夫妻的愿望不能实现。
萋萋安顿他们继续留在郡主府。
书生却道:“其实,朝廷大半年来并未再通缉过你们。长期住在郡主府也不算长久之计。我以为,干爹干娘应该悄悄返回丽州府,安全地躲起来。”
他微微一笑:“至少,丽州府是干爹熟悉的地方。在这流火城中,谁能保证每个人都永远和善。须知人心隔肚皮。”
这话的意思,是怀疑郡主对二老不利。
但,自打一家人投靠双儿,着实得到了双儿郡主许多的照顾。
当初,若不是双儿仗义收留,又帮着打探潇阳王的下落,现下的他们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萋萋有些为难。
危难时受人恩惠,安全时便要撇下人家?
书生坚持己见:“我也是为了小妹和干爹干娘好,难道还会害你们不成?这流火城朝夕变幻,谁也不能保证时刻安全。就是郡主没别的心思,能保证别人吗?眼下,又要打仗了……”
蒋茂游点点头:“远游说得对。”
萋萋吐出一口气:“也好。现下安全了些,咱们早早做准备罢。”
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也不由她出面,而是让蒋茂游亲自与双儿提说,要回丽州府去。
又约定,等打仗胜利之后,萋萋和书生一起回去丽州府,寻蒋家高家的爹娘汇合。
一切商议妥当,夜色很深了。
萋萋与书生仍翻墙离去,回去了军营。
刚走进军营,便听得军中号角响起来。
竟是这么快就要出征。
她转头,顺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东方秀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脸紧张之色,匆匆奔入了帅帐中。
她与书生慌忙跟上。
出征,果然就在当夜。
整个北营灯火如昼。
却并没什么嘈杂的声音。
林未安领着大部队有条不紊地离开军营,飞快往城门去。
不给任何人多余的时间打算。
她跟在东方秀马后,驰骋飞奔。
不知道前路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