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不深,天光隐隐。
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穿着裁剪得体的白色铠甲,观之气度非凡。
年纪轻轻却神态威严,不像是个小官儿。
萋萋目光一闪,隔着柴门握紧了双拳。
这年轻人便是那夜雨中,为她提供安身之处的人。
换言之,这个人根本不需要带着人如此这般大肆搜捕。
他早就知道小巷子后面还有大宅院,大宅院中还有小院子。
小院子中,就住着通缉犯三人。
萋萋心头忐忑,脸色苍白,握着短刀的手忍不住颤抖。
这么十来人的马队,纵使有惊天绝学,真动起手来也难一举歼灭。
不能一剑夺这些人性命,那便极可能被他们杀掉。
孩子嗷嗷待哺,杀起来不需多少力气。
春兰要抱着孩子,自然也只能待宰。
而她……
这白袍小将的功夫就不弱。
她心头天人交接,从门缝中看出去的目光冷如冰。
一瞬不瞬,务必要看个透彻。
是敌是友?
“潇阳王妃何其人也,就是逃跑,只怕也跑不到这里来。你们仔细搜了,搜完赶紧跟本将往东山去,本将以为,她在东山的可能极大。”
白袍小将出声,声音威严,透出一丝不耐烦。
众兵士忙道:“喏。”
然后,齐齐跳下马背,提着风灯,挨家挨户的踹门搜寻。
萋萋一愣,心知小门后躲藏不久,慌忙退后。
退后,却撞倒一只独脚凳子,险些摔了一跤。
门外,兵士听到声音,惊愕不已:“将军,有人。”
白袍小将冷眼扫来:“进去瞧瞧。”言毕,当先跳下马,拔出腰间长剑,一脚踹开了柴门。
萋萋攀在厢房梁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夜色漆黑,她冷冷瞧着冲进门的兵士,瞧着他们从房梁下穿过,愈发咬紧了双唇。
没人仰头往梁上看一眼。
没人发现她。
那第一个报告消息的兵士大声道:“将军,属下明明听到人的脚步声,听到有东西摔倒的声音,属下不会听错的。”
他飞快跑到柴门口,手中风灯照到一只独脚凳子,一脚踢上去,认真道:“您看,刚才一定就是这凳子倒地发出的声音。”
白袍小将站在院中,闻言挑眉。
其余人等齐刷刷看向独脚小凳子。
萋萋指尖滚烫,几乎要烧起来,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所幸,此刻是夜晚,她藏身之处漆黑如墨,众人并不能轻易发觉。
院中,白袍小将冷眼瞧着那独脚凳子,瞧了好一会儿,才又环视院中景象。
最后,将目光投在了光影黯淡的正房上。
或许是萋萋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刚才那一瞥,其实正好扫过她栖身的房梁。
他的目光并未在房梁上停留片刻,就将视线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其实他早已经发现了她。
双手紧紧抱住房梁,她一张脸煞白。
提到嗓子眼的心几乎要跳出来。
“不过一只猫儿,有什么大惊小怪。这里的百姓,早被本将遣送到广场上,何来有人之说。”白袍小将不屑一哼,冷眼扫过远处屋脊。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他是将军,这些人是下属。
只要是他说的,众人自当竭力推崇。
果不其然,一人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那只该死的猫,属下也觉得奇怪,这里无人,哪里会有声音。”
其余人忙附和:“原来如此,是呀是呀……”
好似真亲眼见着了一只肥滚滚的猫儿,从独脚凳子上跳过去,上了围墙,跳上屋脊跑远了。
白袍小将一哼,不满意拍马屁之人,转身道:“本将时间金贵,耽搁不得,立刻出发。”
众人慌忙应了,咒骂着那该死的猫儿,跟着白袍小将走出了小院。
骏马飞奔,眨眼间沿着来时路飞奔无声。
萋萋双手酸麻,掉下地来。
她疲乏地坐在地上,擦了一把额头冷汗,望着敞开的柴门,一时无言。
此人,是敌是友,实难分清。
前脚跟着吴世勋攻入城池,后脚又寻了隐蔽地,为她藏身。
刚救了她,又带着人抓捕她。
看他气度,恐怕那吴世勋的官儿,也不比他大多少。
小小年纪,能有此等成就,委实不易。
或许,是因他背后身世太过显赫,所以才有这等荣勋?
谁知道呢。
她休息片刻,心知白袍小将刻意为她遮掩,一时半会儿绝不会再回来。
如今藏身的宅子,有了他的保护可算十分安全。
一想到孩子的安全,她心里更踏实了些。
女儿没了,她鼓足勇气不敢气馁,只能试图扭转乾坤,带着孩子离开潇阳城,逃向大夏腹地,寻找潇阳王的下落。
她坚信,他不会死。
她坚信,他们一家几口会平安团聚。
至于女儿……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都是小家伙的音容笑貌。
打着哈哈唤“妈妈”,躲在她怀中吃奶,跟哥哥手牵手,做飞吻……
实在教人怜惜。
她睁开眼,匆匆从地上爬起来,别上短刀,顺着静寂的街巷往城中心潜去。
此去,还算安全隐蔽。
无人发觉她的踪迹。
百姓们尽被收拢在广场上,谁交代了萋萋的踪迹,谁就能离开。
她悄然潜到距离广场不远的一处酒楼中,从酒楼的后窗看过去,正好看见吴世勋新搭建的凉厦。
凉厦四处点灯,看去灯火辉煌。
天气温暖,他躲在凉厦里,不吹风不淋雨不日晒,品着香茗,悠闲惬意。
可,被他聚拢在此地的百姓就没这么好命。
皆缺衣少食,口渴难耐。
萋萋目光一一扫过广场上的百姓,见许多人蓬头垢面,面黄肌瘦。
一过七八日,的确让人难受。
她眼皮一跳,直觉自己对不起城中百姓,恨不能站在窗前大吼一声,叫吴世勋追着她来,放过百姓。
可她知道,这不行。
她不能暴露,因为她还没有那个实力。
实力?
她目光一闪,远远瞧着吴世勋翘着二郎腿的模样,忽然生了一计。
她从后窗溜下来,顺着小巷子继续前行。
终于到了广场边沿。
到了此前逃亡时,连通密道的商铺。
她翻墙进了后院,仔细观察着小院,确保一切安全。
四处查看妥当之后,她才走到窗边,从窗帘后小心观察吴世勋。
吴世勋正在品茶,满脸都是笑意。
他的笑容很容易分辨,因为太假。
虽然他笑着,可你就是能感觉到他透过笑容表露的虚伪。
虚伪的笑容,虚伪的应付,虚伪的真情。
绝不能看出他一点真心。
萋萋恍惚记得,这人从前是不太爱笑的。
观察了半晌,她不敢贸然前进,只能安静等待。
等了许久,凉厦里灯火如旧,甚至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
好像,这人寻欢作乐,请了城中名伶伴舞陪酒。
大概,还不止一人。
萋萋脸色淡漠,再看火光下瑟缩成一团,无辜受累的百姓,不由得冷冷一哼。
此人心中除却功名利禄,哪有半分百姓,怎堪配城主之位?
她目光闪了闪,退回到后院,找到了此前穿出来的密道。
密道口仍被遮掩,还是当日的模样。
仿佛是一眨眼,却物是人非。
她闭了闭眼,在铺子里寻了一盏风灯,下了密道。
因为此前走过一次,这一次走来便很快。
密道中,仿佛还有孩子的哭声。
可,一切已成过往。
她很快出了密道,回到了潇阳王府。
快到密道出口,她飞快熄了灯,贴着密道石壁,足足听了好一会儿声音。
直到确认无人,这才轻轻拧开了密道机关。
密道开,潇阳王府的后院映入眼帘。
万幸,竟然无人。
不过,此处选址偏僻,没人却是再正常不过。
她匆匆出了密道,又将密道紧闭,这才小心翼翼往主院去。
她要去拿孩子的衣裳物件。
夏冰在小院子里缺少太多的东西,她不算放心。
很快近了主院,竟发现有许多人值守。
这些人统统都是吴世勋的下属,都身披战甲威武彪悍。
萋萋不算惧怕,隐入夜色中,悄悄靠近了。
她对潇阳王府十分熟悉,想要躲避兵士,匆匆进入卧房,其实不算难。
很快,她等到了机会,一跃而起,三两个起落就进了主院。
进了门,厅中摆设早就置换。
雪白的墙壁上,不知被谁悬挂了一副猛虎下山图。
图片逼真,难能可贵那猛虎浑身雪白,品貌凶恶,威严肃穆。
这定是吴世勋的手笔。
萋萋冷冷瞪了一眼白虎图,匆匆进了卧房。
孩子的东西还在,杂乱不堪,早被人翻动。
似乎,也没翻到什么有线索的东西。
她暗暗庆幸,飞快拣了孩子能用得上的东西,打包整理,背在身上,又潜出了主院。
这一次,她毫不迟疑,直奔密道。
又从密道直奔广场。
再从广场上的铺子里,直奔栖身小院,根本不与吴世勋碰头。
一路没人,到了小院子,春兰正等在门口。
竟没睡觉。
一见了她,慌忙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您总算回来了……”
相依为命的三人,少了谁,都会惦记。
萋萋微微一笑:“你看,我把孩子的东西拿了许多回来。”
春兰大惊,忙接过她的包袱,担忧万分:“吴世勋早将王府围困,您这般大张旗鼓去拿东西,若被他查出来……”
萋萋脸色冷淡:“就怕他不能查出来。”
春兰不解,但听她语气格外笃定,忍不住迟疑:“您这是打算做什么?”
萋萋往房中走去,脸上的神色倏地淡漠:“打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她回过头,看着春兰:“只有吴世勋死了,咱们才能安稳,潇阳城才能暂时平安。”
而她,急需要一个平安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