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程带她来立春园吃饭,专程给她讲这么一个狗血的,遗孀托身的故事,他不就是为了让她吃醋吗?
萋萋哼一声:“我才不会吃醋呢,我又不喜欢你。”一句话说的生硬,潇阳王剑眉一蹙:“果真不喜?”她点点头,一本正经:“不喜。”
他颔首,撩起衣摆起身,径直往门口走去。她眨眨眼:“你……”他并不回头:“一顿饭一千两银子,虽然还有很多菜式没吃完,也是要付全款的。”一千两银子,她全身上下加起来,没有十两银子。
她一怔:他已匆匆去了。她爬起来追着他背影,满脸不高兴:“潇阳王!”他站在院子里回头,勾唇一笑:“虽然咱们是新铺子的合作伙伴,不过……铺子没有营业就没有收入,你应该知道吧?”
话中意思很明显,他不打算借她一千两付饭钱。萋萋蹙眉。回廊下,许氏笑吟吟捧着食盒走来:“王爷,这道雪鱼发丝汤,非常新鲜,一定要尝一尝。”
潇阳王冷淡而礼貌:“本王已经用罢了,这些都给蒋萋萋吃吧。”他转头,淡漠唤:“秦才。”秦才走上来,他道:“付许夫人五百两银子。”五百两银子,只是饭钱一半,刚好算他的。
秦才脸色如常,掏出银票。许氏脸色微变,忙去看萋萋的脸色。一旁,立春园的书童上前接过了银票,小心翼翼退到了廊下。潇阳王心情不错,笑看着萋萋:“账银两讫,你慢慢享用吧,本王先回王府了。”
一转身,领着秦才去了。萋萋傻兮兮站在门口,瞪着他远去的背影,总算明白过来,他这是将她遗弃了。她恨恨斥骂:“潇阳王,你给我回来!你个坑爹的大白痴!”
然而,某个王爷并不肯理会她。天色渐渐暗下来,立春园愈发幽静。小桥流水,曲廊环绕,都透出一点儿寂寞。
来时天暖气清,又有妖冶俊美的王爷相陪,她倒是觉得惬意。走时四野幽静,那人早已不在,她还欠着五百两饭钱,顿觉心情差到了极点。她转头瞧着许氏,一脸愤懑。
许氏微微一笑:“雪鱼发丝汤,味道很鲜美,蒋小姐要尝尝吗?”还尝个什么?她又没钱付款。她不情愿地低了低头,再抬头望着许氏:“那个……我身上钱不够。”
早知道就不慌着还他一百两欠债,至少现在还能抵挡一下。可惜,有钱难买后悔药。早知如此,她当初脑子是进水了吗?竟会以为他总会护着她,竟会以为他厚重可靠!
她脸上的羞愧后悔一闪而逝,努力调整了脸色,淡淡道:“要不,我让爹爹送钱来领我吧……”
虽然蒋茂游没什么钱,可他们家要凑个五百两,大约还是可行的。该死的潇阳王,早说这顿饭是AA制,傻子才跟他来这个鬼地方吃饭。街边的馄钝摊就挺好。一人三钱银子,吃的肚儿浑圆,满身热汗。这一头,她天人交接,心神公愤。
那一头,许氏却“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奇怪抬头,目含不解。许氏笑吟吟走过来,站在廊下与她比肩,温柔道:“立春园吃饭,二个人只需要四百两。王爷多给了一百两,一定是因为蒋小姐头回来,王爷特意给的打赏。”
萋萋一愣。许氏温和一笑:“王爷这样大方,蒋小姐又是头回来,我这厢有时兴糕点相赠。”她转头冲书童道:“还不去取。”书童匆匆去了。
萋萋眨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许氏温和一叹:“立春园的糕点都是不卖的。王爷对小姐如此上心,真是令人羡慕。”若是再听不懂她的话,萋萋便是傻得了。
摆明了,这就是潇阳王坑她呆萌好欺,钱早付够了,却将她落下。说什么剩下五百两她自己付款,其实就是吓唬她的。她眨眨眼,瞧着许氏一副略显伤怀的模样,迟疑道:“钱付够了?”
许氏点点头。萋萋又问:“不需要我再给钱了?”许氏摇摇头。萋萋叹息一声,冲她正儿八经行礼:“再会。”言毕,一溜烟儿去了。一直追出了立春园的大门,她想要扬声大骂一声,却没看见任何人。
门口没人。没有潇阳王标志性的马车,也没有潇阳王的人。那棵闷不吭声的芹菜,拉着潇阳王早不知去了哪儿。
大约,是回去王府了。她抬起头,瞧着空阔的回春坊街巷,冷了脸色。这一条街其实不算繁华,甚至还有点偏僻。若不是这里坐落着颇有名气的立春园,恐怕萋萋根本不会走到这里来。
此刻,天色黯淡,四野漆黑,街巷上没有路灯。偶有宅院门口挂着微弱的红灯笼,进出的人也很少。她眨眨眼,仔细辨别了方向,朝着街巷那头走去。万幸,她的方位感很好。万幸,她现在还有了不错的身手。
不然,让她站在距离听风楼几十里路的陌生街道上,还真是挺考验人的承受力。毕竟,天已经黑了。而她,只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就算她是个三等御厨,其实也是走后门的御厨,还是个做小火锅的御厨。
她的菜刀可耍得不好。真遇到歹人,也没有菜刀可以傍身。她脸色不好,独自走在漆黑的街道上,默默无声。
一路走去,空气寂静。三月的春风本来已足够温暖,不知怎么的,她竟感觉到一丝料峭。她裹了裹略显单薄的纱衣,打了个喷嚏。“阿嚏……”
街道上飘荡着她喷嚏的回音,她揉揉鼻子,自言自语:“一定是娘念叨我了。”无人回答她。她呼出一口气,加快了步伐。足足走了一炷香,前方行来疾驰的马车。车前一盏风灯,照亮了漆黑的街道,照亮了她的眼睛,教她看不清楚。
迷蒙一片,她心头一跳,抬高了脑袋。然而,只能看见车驾前隐隐约约一点人影。马车辘辘,似曾相识的声音,引得她站住了脚步。她的心再次快速地跳动起来。不会是他吧?有些抵触,有些不甘,有些愤愤,但更多的是希冀。
甚至,她自己都不清楚,她究竟在希冀什么。大约,是希冀马车上那个人,是他。至少证明,他并不舍得丢弃她。她努力平复了呼吸,站直了身子。
车声辘辘,风灯从她身旁一闪而过,掀起冷冽的寒风。地上的青石方砖似乎有些松动,被沉重的车轮一轧,前几日积蓄的雨水“哗啦”一声溅了她一头一脸。她的纱衣湿了。
她惊了一跳,回头看去,那飞驰的马车已然走远了。脸色苍白,混合着冰冷腥臭的污水,她的身体瞬间变得冰凉。不是他。她的心安静下来。足足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见那辆马车的踪迹,她才转过身回过头,继续朝着听风楼的方向走去。
浑身湿漉漉的,可她好像感觉不到冷。臭熏熏的污水染了她的脸,可她好像感觉不到脏。她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走着,步伐渐渐慢下来。再也没有急切归家的愿望。
她想起他的两个侧妃。想起第一次见到兰暮容,被兰暮容羞辱时的情景。想起第一次见到林未馨,林未馨那努力压制却仍旧滴滴流露的紧张。
想起矮个子内监一脚踢在她的小腿上,最后却狂叫着她的名字,被大理寺少卿带走。她眨眨眼,心里一片沉重。而后,便想起了他。想起他冷漠寡淡的脸,想起他在听风楼回廊上静默的陪伴,想起他在阁楼雅室霸。道。而疯。狂的吻。
第一次,在听风楼狼狈收场,第二次在梅园怦然心动,第三次在她的闺。房。偷。吻成功。什么时候,他们的感情竟这样亲。密了?她竟然毫不知情。
许氏说“王爷对蒋小姐如此上心,真是令人羡慕。”她不由得一怔,冷冷驻足,笑了一声。是上心吗?若是上心,怎会丢她一个人在这漆黑的暗夜中独行?
若是上心,怎会一面与她打情骂俏,一面却对两个侧妃只字不提。这个时代,女人都是男人的附属。朝廷里似乎还不曾有过女官,大家闺秀上街,也是要戴透额罗的。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就是她爹不也有小妾么?
只因为南湘王谋逆案,小妾才被打发了,独独带着她娘赴任流火城朝官儿。一切都理所应当,爹娘似乎并不因为潇阳王早有侧妃,而阻止他们二人出游。
甚至,这两个“势力”的家伙,还希望她早早成为他的附属。她目光一黯,叹息一声,努力摇摇头。
“不管怎么说,我会好好的。”她为自己加油,努力扬起脑袋,拼命地朝前走去。被他丢了就被他丢了吧,她才不会有什么介怀。那种妻妾相争的宅斗生活,根本不是她所期盼。那种被夫君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生活,根本不是她所渴盼。
她坚决不要!
她所要的,一定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定是夫君无限的宠溺,一定是夫妻一辈子的恩爱。白首相携,儿孙绕膝,耄耋相扶。她越走越快,努力往家奔去。
她越奔越快,最后竟跑起来。
雨,落下来。
不知不觉,淅淅沥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