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点没事。”叶美人像女中豪杰笑笑。
“可是……”
“我们干杯!”
暮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得时节,世界一片新绿,带着泥土味的清香气息,铺天盖地,此时的天才最是舒服,不冷不热,一连下过几场雨后,万物都似一片崭新,欢快也到了顶。
贵蓉菀得院子倒挺大,不过一派索凉,只种了棵桂树,孤零零立在院角。
趁着初春,我在院内植了各色花朵,再种几排梨花树,想着花开的样子定极美。
轻微吱地一声,正殿的红檀木门被推开,一袭素裙在阳光下异常惹眼,也为裙边染上一层金色,我见了来人,行了礼。
“见过叶美人。”
“你这丫头,手倒巧。”她素手轻佛过刚植下得花朵,暖暖一笑,“才多久,这么宛里便不一样了,这是梨花吧!花开的样子定美极了,不过,我以为你会种海棠。”
“美人更像梨花,惹人怜爱。”
听言,叶美人不住一阵娇笑,嗔道,“你这丫头太会说话了!”说道,她又一阵恍神。
春天是极容易下雨的,刚止晴了几天又下了雨,缠缠绵绵似无止,让人也一阵郁闷。
我是不喜欢雨天,那一大片的雨勾起一片的心伤。
今夜,凉风带着雨水似泻而下,愈下愈烈。
“内务府的人便是狗眼看人低!”瞧了一眼有些滴漏的瓦顶,温兰不由带愤带愁地道,“都催好久了,瓦顶早坏不成样子了,都不知道熬不熬过今晚!”
叶美人放下手中的诗卷,皱了皱眉,半晌道,“鸯儿,你现在去内务府,让人快来看看,怕这雨下得那么大得塌了。”
“是。”我立即应了,撑了把油纸伞走进雨幕。宫里人烟困着大雨不多,黑漆漆的一片,我握紧灯笼,加快了脚步。
再走几步,便是沁妃住得颐雅殿,虽然下着雨,天又沉得黑,仍能看到华丽的轮廓,我刚经过,不由停住了脚步。
为什么,一个待卫也没把守?
况且沁妃怀有龙种,不可能一个待卫没有,我侧耳细听,有轻微哀叫声不由紧了紧心。
立在雨中半晌,才踌躇地走了过去,大门紧紧关着,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我绕了颐雅殿一圈,在东侧院边有棵桂树,里面哀叫似越大,越哀,咬了咬牙,也只得爬上了树。
雨水拼命打湿衣裳,我爬上了树顶,往下望了望,院墙很高,让我也不住有些发颤,犹豫会,才紧闭眼跳了下去。
一股撕裂的痛由下传上,我浑身发冷汗,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腿,所幸并未断,只受了些皮肉伤,进了院内,哀叫声更清晰了些,我立即爬了起来,拐着脚朝正殿走去。
凉意布满全身。
后来,我总在想,如果那个雨夜,我不进去颐雅殿,那么命运的发展会不会有所不同,有些事,是不是不会发生了。
忍住遍满的疼痛,我无力靠在窗下,咽了口口水,才颤抖着手捅开那层窗膜。
春嬷嬷合上最后一扇窗,走到床榻前,语气有些不忍和担忧,“娘娘,您千万挺住啊!走了那么久,您挺住啊!”
“嬷嬷,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痛,好痛!啊——”龙凤双戏的丝被被扯裂,冷汗渗透整件金色丝衫,紧贴住身体显出玲珑的身体。
“娘娘,奴婢可以的话愿为您承受所有的痛啊!”
“我,我要忍住,本宫,本宫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的——啊——嬷嬷——你千万守好门,若皇上来了,啊——怎么得了——”
春嬷嬷老泪纵横,死抓住袖角,半晌才低声道,“皇上今儿去了晴妃那。”
“薛玉晴!啊!又是她!又是那个贱女人!本宫不会放过她的!她们都要死!都要啊!”
“虽说服了假魂丹,可那疼痛又岂是人受的了的,为了瞒过御医的眼,娘娘忍受剧烈折磨,老奴心痛啊!”
“啊——哼!不过似乎瞒不过那个慧净大师,他似是知道了本宫根本没有龙种的事实,啊——不过幸好他没说出来,真是,啊!奇怪——也幸本宫害怕了那么久……”
我的心里仿若掉进冰窖,冷透全身,止不住的颤抖,雷声轰隆隆的响彻,雨水越下越大,从未间断。
“娘娘,若在不怀上,怕会被揭穿……”
“啊——皇上——啊——好久都不碰我了,说怕伤了胎儿,唔——怎么办!”
“小李侍卫倒靠得住……”
“什么!你要本宫和那贱男人上!啊——不可能——不可能!”
“娘娘,难为您了,可是为了报仇,我们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试试看,或许……”
我双手紧紧抱住头,后悔为什么会进入颐雅殿,寒意四起,一个天大的秘密重重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又该如何做才能保住性命!
若被发现我知道这件事不是被杀便是被威胁,我是定会死的,沁妃……也极有可能死,欺君大罪也就算了,还有和别的男人苟且……
我咬住冰冻的双唇,不安和惶恐一齐涌来。
若被其它妃子发现了这件事,叶美人定也会受牵连,不,我不能让它发生!不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颐雅殿的,如行尸走肉般往内务府走去,好容易压下心头的惶恐,只觉得双腿软弱无力。
“公公,贵蓉菀的瓦顶已经破裂不堪,求公公现在赶快去看看,否则怕会出事。”
“贵蓉菀?叶美人?”孙德不屑撇了撇嘴,不耐道,“今天这么晚了,雨又下得那么大,怎么修得好,明天看看吧!”
我心里又急又气还夹杂不安,不由再出声说,“美人乃千金之躯,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可担当得起!”
“千金之躯!”孙德讥诮一笑,低下头看着簿子不再理我。
“公公——求您去看看吧!”
“吵死了,出去出去!”
我紧了紧手,又担心叶美人,只好转身准备离开,不料砰一声撞到一个人影,我抬起头,那个倨傲又熟悉的脸立刻清晰在眼前。
他怔怔望着我,我亦怔怔望着他,半晌,才听到身后孙德惊恐的声音。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也反应过来,立刻跪了下去,口中有些苦涩,道,“奴婢参见皇上。”
“唔,还不快去贵蓉菀,叶美人出了事你们一个好果子也没有!”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声音缓缓响起。
“是是,奴才知错!”底下一帮奴才立刻诚惶诚恐。
“谢皇上。”我行了礼,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垂下头不等发话冲进雨中。
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内务府?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全没有心思想这些,脑袋昏昏沉沉,只觉得忽冷忽热,过了这一夜,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再心平气和过下去。
好容易到了贵蓉菀,我两腿早已发软,看到蜜绿一脸担忧又紧张的神情不由一笑,便是一片黑暗。
梦里,一场烈火熊熊燃烧,黑烟遍满整个天空,又忽然是冰天雪地,自己孤身一人在这片茫茫中不知措,再来雪地出现了匹黑马,马上的男子墨发凌舞,一袭紫衫飘扬,有不可一世的倨傲神情,他的眼深邃如黑曜石。
修长的手缓缓伸向我。
他是穆风煦啊!离穆国的天子啊!
我恍然惊醒,头疼的厉害,不禁苦笑,自己怎么了,我是宫女还背负太多,而他,是离穆国神话般存在啊!
莫诺鸯啊莫诺鸯,当初自己又是怎么说的,今生今世决不对任何一个男子动情,现在又怎么会不时想起那张好看过份的脸?
我紧闭双眼,生生在脑中把那抹身影抹去。
我们,只会是陌路。
前几日刚移植的梨树开了花,还开得和极好,几枝带着嫩苞的梨花枝从窗外探了进来,房间内浮动出一抹幽香。我眼神恍惚看向梨花,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了进来,就听到蜜绿的笑声。
“诶,鸯儿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蜜绿扳着手指头冲我眨眨眼,“五天了哦!鸯儿是猪!”说着,她捂着嘴巴便笑。
“什么事这么高兴!”
“你晕倒这段时间哦!菀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蜜绿一本正经的道,说到最后还神秘一笑,眸中满满激动和喜悦。
我只看着她,她等了好长一会也不见我有兴趣的样子只好撇了撇嘴嘀咕着小气,旋即又一脸欢快的说,“皇上来我们贵蓉菀了!哈哈哈……我终于也有出头的一日了。”
我一滞,脑中不由浮现那个雨夜,那张脸。
“皇上一连好几日都过来了!不过你拖皇上的福哦!若不是皇上终于亲临贵蓉菀那些御医根本不会来为你看病,鸯儿你可真幸运!”蜜绿笑得眉眼弯弯。
“是啊。”我浅浅一笑,心里却暗暗思虑其中的缘由。
“对了!”蜜绿忽然跳起来,一惊一乍,“皇上还夸你的花很漂亮哦!说心灵手巧!还有什么诗句的,我也不懂!”
被里的手不由紧了紧,沁出了冷汗,一边为叶美人开心,一边又有些担心,各种莫名情愫重重压着让心一闷。
想着,我开口问道,“皇上可有留宿?”
听了我的话蜜绿不由懊恼的摇头,随即又说,“皇上一定是看叶美人还病着,身子娇弱不忍让她侍寝,嗯!一定是这样的,皇上好体贴……皇上是个美男子,还有神仙般的气质!”
我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
蜜绿刚瞪我,又换出一副惊羡的样子,看着我,说,“鸯儿,可惜你病着,若皇上见了你……”
听此,我急忙捂住她的嘴,看了看门边,斥道,“不许胡说!你这丫头也真不知分寸!若被听到了可还得了!”
蜜绿也想到了严重性,也急忙捂住自己的嘴,眼里流露出惊惶,不住地说,“哎呀!我这笨嘴,如今叶美人和以前不同还口无遮拦的!”
看她的样子,我也有些心疼,忙制止了她,“好了啦!别怪自己了,以后该注意点。”
又过了几日,我可以出去走动了,刚到庭院中便看到满园姹紫嫣红,花开得极好,几排梨树也腾腾地长,一地落花,满院幽香,也不由惹来蜂蝶。
“宫里在热闹什么?”
温兰接口道,“洛国的太子将来我们离穆国,楚大将军也要从边关回来,因此宫里正筹备着热闹一番。”
“听说洛国的太子为人不羁,聪明和才华却可以和我们皇上相比,十四岁便出了谋治了长年苦哀的洪水大难,十四岁灭剿洛国大害齐猛将军,十五岁帮洛国皇帝处理朝政,而现在洛国皇帝久病卧榻,一切事物便由他接受,其实也可以算是半个皇上了。”
顿了一顿,蜜绿继续说,语气有了憧憬的惊羡,“现在我们离穆国和洛国算得上是大国,两国鼎立皆是因为我们国有皇上,洛国有太子,皇上冷漠倨傲好看俊美,有天生得来的王者气势,洛国太子不羁又生的俊秀,听说洛国的女子皆憧憬于他。”
“现在两人见面,实在一景啊!”
“瞧你那痴样!”温兰忍不住取笑。
“什么事这么高兴?”温柔的话轻轻穿过,我抬了头,见叶美人缓缓而来,依旧一袭素裙,只是脸上红润了许多嘴角还溢着笑,眸里却氤氲出一片水雾令人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