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清脆的声响让慕青青猛地清醒，正慌忙去捡地上的碎片，却听得门外低沉的男声响起，吓了慕青青一跳。
“二哥？”披了一件外袍，慕青青打开门，果然便看到了穿戴整齐慕绍远站在那里，一脸的焦急。
“我听房中有响动，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妹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慕绍远终于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到她眼角的泪痕，心又是一紧，“怎么了，哭什么？”
“做恶梦了而已，刚刚起床喝水不小心摔了杯子，倒是吵醒哥哥了。”那份担忧溢于言表，慕青青心中一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哥哥还没睡？”
“前些日子常常夜里行军，这回来放松之后，一时半会儿倒是睡不着了，既然无事，你便回去睡吧，先前喝了那么多酒，睡不好明日又要头疼。”抬手将慕青青的袍子拉了拉，慕绍远柔声说道。
“哥哥便是睡不着，也躺着休息休息吧，一天的车马劳顿，不休息怎么吃得消。”看着那张俊逸的脸上顶着的两个黑眼圈，慕青青也劝到。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眼中的关切之色，让慕青青不由得又想起了陆明轩，那个曾经无微不至关心体贴她的人。
“阿璃，从前是二哥离得远，想要保护你，也是力所不能及，如今二哥回朝，定然会护得你周全，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这些话三年前慕青璃入宫之前，慕绍远也说过，说完之后，他接任大将军一职，带兵扫平叛乱，世人皆说慕家一门忠义，兄弟二人皆为皇帝鞠躬精粹，然而，他自己却知，他这般做只是为了能让妹妹安稳度日罢了。
慕青青本是准备回身去睡，听到这话，心中一动，转头看着逆着月光的男子，一身未换下的银灰色轻甲在月色中染上一层霜意，刀刻般凌厉的面容上却带着无限的温柔，削薄的双唇开合，说着那般温柔的话，这样的男子，要是不是她的哥哥，真是该多好啊。
“哥哥回来，阿璃真的是安心了不少，从前哥哥写回来的信，只说边塞风光，不说征战辛苦，阿璃也不知哥哥到底如何，每夜都无法安睡，担心不已。如今哥哥身在帝都，也不必再刀里来剑里去，阿璃便是在深宫之中，也不必再担心了。”
慕青青面上带着笑，当初慕绍行前脚去行军，慕绍远后脚便辞了言官之职，请命去了邺水城的护卫队当神武军，不过是因为，之前慕青璃一个人出门差点被劫，而后带兵平乱，也不过是想让慕青璃一世安稳。有时候，慕青青正想不明白这慕绍远这种宠妹妹护妹妹护得这般过火，到底是因为什么？
“三年未见，你倒是变了不少。”这话换做三年前的慕青璃，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慕绍远轻轻一挑眉，唇角带笑，抬手摸了摸慕青青的头。
这是小时候便养成的动作，那时候年纪小，做起来颇为亲昵，如今两人都已经成年，再加上慕青璃已经变成了慕青青，这动作做起了，不觉有几分暧昧。慕青青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躲开的冲动，歪着头看着慕绍远：“都嫁做他人妇了，哪里还能成天让哥哥和父亲担心啊，哥哥快回去睡吧，明日一早还要去给父亲请安呢。”
“是我疏忽了，大半夜还跟你说这么久，快去睡吧，别着凉了。”看着妹妹带着几分调皮的笑意，慕绍远笑道，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这宫中生活了五年，阿璃真是变了不少啊，从前，只会拉着他的袖子跟他撒娇的妹妹，如今却是句句都在安慰他。
“哥哥。”看着慕绍远转身欲走，慕青青想起他还朝前的最后一封家书，她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心中有了一个决定。
“哥哥，有些话，阿璃想说予哥哥。”扣着手腕的手没有松，慕青青看着一脸疑惑看着自己的慕绍远，深吸了一口气，拉着慕绍远走到了屋外的花园里。
月华如练，一片银灰洒落，清冷的光落到慕绍远的身上，给他沾染上了一份古肃之意。慕青青拉着他坐到了花园边回廊的栏杆上，两人一起看着天空那一轮明月。慕绍远不说话，只是与她并肩坐着，等着她开口。
“哥哥可曾记得，五岁的时候娘亲病逝，我一个人住在娘亲住过的屋子里，整夜整夜地哭，一睡便要做恶梦，结果哥哥便半夜偷偷跑到房里，陪着我哄我睡。”回忆着从前的种种，慕青青的声音缓缓，脑海中看到那个半夜偷偷从后窗翻进来，给哭泣的小女孩擦眼泪讲故事的少年，心中满是暖意。
“那么久的事情了，难得你都记得。”慕绍远仰着头，看着天空的明月，目光迷离，也陷入了回忆。那个时候，大哥常在宫中，娘亲也不让父亲去看望阿璃，他的远松斋与阿璃住的水清阁离得不远，每每听到哭声，他便会偷偷跑过去看她。
“哥哥对阿璃的好，阿璃从来没有忘过。”慕青青这话，倒是真的，慕青璃的那些记忆里，小到慕绍远为她扎纸鸢，采莲花，事无巨细，都记得一清二楚。那些慕绍远或许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小事，慕青璃都刻在了心里，所以此刻慕青青回想起来，都格外清晰。
“不仅是哥哥对阿璃的好，还有大哥，还有父亲，这么多年来，阿璃一直活在你们的庇护中，你们宁远自己吃苦受累，都不愿阿璃受半点委屈。”慕青青侧头，看着慕绍远轮廓分明的侧脸，将那些慕青璃早该说的话，一句一句说出来。
“从前，阿璃仗着你们的宠爱和庇护，活得任性，五年前，若不是阿璃非要你们帮他，大哥他也不会……”
“别说了。”这一次，慕青青的话还未说完，却是被慕绍远生硬地打断，他不愿意听，不愿意听到阿璃这般自责，其实五年前的那件事情，虽然是阿璃引起的，可是她其实也是受害者，“都是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
“哥哥，阿璃只是想告诉哥哥，入宫这些年，阿璃也算是想明白了，有些事情就不该强求。”慕青青知道，提起这件事情，必然是戳中了他的痛处，然而有些事情，不说清楚，之后有些事情，她便也不好去做，“从前阿璃一直觉得，只要一心对他好，他便会对我付出真心。上次打入冷宫，阿璃才是真的明白，在这后宫中生存，最不能要的便是真心。”
“阿璃，他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听到这些话，慕绍远转过头来，静静看着自己的妹妹，说出这样话来的人，哪里还是他的妹妹，哪里还是那个爱白轩羽爱得死去活来的慕青璃，那个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竟是连那份真心都给她磨没了。
慕青青顿了顿，她还是怕说得太多，会让慕绍远怀疑自己的身份，便也只是苦下了脸，一双泪目盈盈欲滴：“阿璃不过是被冷宫之举伤透了心，想想都是阿璃太傻，不明白，帝王的心，原是要用抢的。只怪阿璃从前太过软弱，身居皇后之位，却不尽皇后之责，以后阿璃不会再那么傻得任人欺凌了。”
“哥哥还记得当时跟阿璃说过得话吧，”不等慕绍远发问，慕青青继续说道，“哥哥曾说，有哥哥在，定然会护阿璃一辈子，不让阿璃受半点伤害。”
“如今，阿璃也想跟哥哥说，阿璃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傻，让人糟践自己的真心，阿璃不光是那个喜欢白轩羽的阿璃，还是慕家的女儿，哥哥的妹妹，阿璃以后，也想用自己的手来保护慕家保护哥哥。”慕青青说着，伸手握住了慕绍远满是厚茧的手，“即便是保护不了哥哥，以后也不会让哥哥担心了。”
“我一个大男人，哪里需要你保护。”感受到手下传来的温暖，本来皱着眉头的慕绍远笑了起来，看着自己幺妹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只要你过得开心，我便放心了。以后不要什么都自己憋着不说出来，哥哥没什么本事，但是护你护慕家周全还是能做到的。”
“说起开心的话，阿璃想听哥哥讲故事了，哥哥给我讲一个吧。”慕青青头一歪，干脆靠到了慕绍远肩膀上，既然当了慕青璃，便让她享受一下被哥哥宠爱的待遇吧，就当是替慕青璃享受的了。
“听故事？”见他这般，慕绍远失笑，小时候为了哄她睡觉，自己常去寻一些志怪小说来看，什么仙子，狐妖，美人才子，每次都讲到她睡着为止，从来不带重样。如今要再讲，却是想不起什么来了，“我给你讲讲北原上的传说吧，去那边待了三年，倒是听说了不少。”
慕青青不做声，只是点了点头。在慕绍远低沉的声音里，只觉得头越来越重，眼皮越来越沉，便这般靠着他，渐渐睡去。
故事才讲了一半，身旁的人已经呼吸匀称，沉睡过去，慕绍远轻轻将她抱起，看着怀着女子安静的睡颜，想着先前她说的那些话，终也只是叹了口气，阿璃终还是长大了啊。这本是件好事，当初他不愿阿璃入宫，也是觉得后宫险恶，阿璃那样单纯的性子，入了后宫免不了受人欺凌。可如今，她跟自己说，不用他再担心，不会再受人欺凌，句句都是让他安心的话，听到最后，他为何却是觉得心痛呢？
缓步走到她闺房门前，慕绍远刚想伸手推门，却是仿佛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头，扫了一眼银灰月光下空无一人的花园，心思百转，顿了几秒，终是推门进去。
在他踏入房门的那一刻，花园北角的一片竹影里，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月光倾洒的凉夜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