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东道北岸升起的黑烟,位于河南岸的乐陵城墙上也看到了。李应由此得知,援军正在那里与金贼大战。
杨可发的两个指挥摧垮了完颜阿鲁重整部下的企图,完颜兀术失去了两面夹攻的机会,也暂时撤回了属下,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夜晚本就不利于进攻方,完颜兀术也不愿拿宝贵的女真兵去和流民一换一,战场慢慢安静下来。
呼延庚命令就着车阵,大家席地而卧,挤点就挤点吧。安排好岗哨之后,整个车阵进入睡眠。呼延庚判断,五个指挥,损失都接近百人,打垮了金兵一翼。金兵明天重整攻势,至少需要大半天时间,然后就是看自己的下属是否真的做得到军令严明了。
他不由得想起神水峡之战。当时他盲目相信了曲端在后世的正面形象,也高估了吴玠、刘锜,岳飞等人能够指挥的兵力,让两千呼家私兵几乎是白白的损失掉了。
这一次,同样是孤军深入,同样是以少打多,援军变成了他自己的下属,他们能够遵令按时赶到吗?
天色亮了,金兵重整旗鼓的时间比呼延庚预估的要早一些,在未时初刻,金兵就开始进攻了。这次他们没有兵分两翼,而是由完颜兀术指挥着从一侧开始进攻。但无论如何,金兵进攻的宽度就是车阵的周长,直接接战的人数,金兵并不比宋军多。而冬天天色黑的早,双方鏖战到申时,战场已经变得昏暗。
第三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金兵的进攻又开始了。
石勇用旁牌将一具金兵的尸体推下偏厢车去,望着暂时退下去的金兵,他趁机站直了身体,神了个懒腰。
冬天,正当午的太阳显得格外的暖和,阳光照在已经被鲜血浸得发涩的皮甲上,让石勇的皮甲显出一种狰狞的斑斓来。
石勇所在的这个指挥,已经打退金兵的五次进攻了,从睡梦中听到金兵整队的动静被指挥使叫醒,囫囵吞了一个馍馍开始,红巾到现在都没空吃饭。
而且不比往日,第六团一共五个指挥,其中四个指挥各当一面,一个指挥补防,根本没有兵力来替换。
背嵬军两个指挥的骑兵,多次出击,冲击金兵。
龙虎山派的信徒,也沿着车阵排成横排,让整个车阵没有漏洞。
六千多人,现在只有武松率领的五百装甲掷弹兵是生力军,但他们肯定是用在最后关头的。石勇对他们不上战场,没有任何的怨言。
看着石勇长舒了一口气,薛永在一旁道:“怎么,累了?”
“有点,杀了七个,你杀了几个?”
“八个,有一个被我捅下马去,被你补刀,也算我的。”
这时,听见施恩在一旁大吼:“别聊了,加紧休息,喝水吃饭。”
完颜兀术和完颜阿鲁并马立在金兵阵中,完颜阿鲁道:“这乌龟壳,还真不好啃。”
“好不好啃,也就是今天的事了。刚才一阵,宋军都没放炮子。”他指的是虎蹲炮。
“这一阵,就让小辈们去立功吧。”
随着完颜兀术的命令,仆散忠义和纥石烈志宁各带了一千人,就冲了上去。在冲锋路上,到处是人和马的尸体,让金兵根本跑不起来。幸好宋军的箭枝也没有早上那么密集了。至于金兵自己每人三壶箭,这几天早就消耗光了。
纥石烈志宁让两个亲兵冲在前面当他们各接住一个长枪手的时候,纥石烈志宁用肩膀顶着盾牌向前一冲,就到了亲兵的前面,两把直刀砍在他的铁盾牌上。纥石烈志宁从盾牌上方挥出狼牙棒,打死了右手边的旁牌手,左手盾牌顶开左边的对手,一步就跃上了偏厢车,抢进了长枪手的死角。
纥石烈志宁抡圆了狼牙棒,将左右的宋军都扫下车去,在偏厢车上打开了一个缺口。金兵一个接一个的跃上这辆偏厢车,再从这里冲入阵中。
他们与偏向车后的龙虎山信徒交战,几个回合下来,龙虎山信徒就溃退了。但车阵中地方小,这些人没头苍蝇一般乱窜,即冲乱了红巾的队列,也把纥石烈志宁堵在缺口处无法前进。
这时,就听见一阵尖啸,十余个黑点从天而降,接着轰轰然爆炸开来。
手雷在密集人群中爆炸,内置的瓷片乱飞,纥石烈志宁穿着重甲,倒没被瓷片伤着,却被震得晕晕乎乎,满脸熏黑,被亲兵抢出阵中。
仆散忠义也没讨得好去。他同样被手雷炸得七晕八素,败退回来。
两人向完颜兀术请罪,兀术笑道:“不急,咱们不知道呼延庚的手雷这么厉害,吃了小亏,这下知道了,这招就不灵了。”
下午,金兵的攻势越发凶猛,已经掀翻和劈毁了好几辆偏厢车,宋军和金兵绞杀在一处。
高宠带领重骑又冲击了一阵,斩了一个金环将,随即陷入金兵的重围,马匹也被金兵杀死。高宠手持长枪,还是一枪一个,一步步地杀回车阵中来。
武松、杨可发都已经上阵厮杀,呼延庚身边只剩下郝思文的轻骑。
郝思文看看四周被突破的缺口,全靠红巾勉力维持。郝思文轻轻地说道:“似乎有些顶不住了。将主,待到天黑,可要趁机突围?”
呼延庚道:“天黑之前,援军必到。”
郝思文命众军汉齐声高喊,讲这句话传出去。
日头慢慢往西走,金兵的攻势,一刻也不曾停歇,各个猛安轮番上阵,红巾没空休息。
呼延庚眼见一处缺口,偏厢车已经翻倒一旁。红巾发生混乱,在向后溃退。呼延庚没有上马,提了长枪,就冲了上去,大喝一声:“随吾呼延庚上啊。”
郝思文带领轻骑也下马,持兵刃冲了上去。整个军阵都在大喊:“将主上阵了,将主上阵了。”
呼延庚也不负众军的期望,枪法施展开来,封住正面好大一块,让溃退等人红巾得以有时间重整队伍,继续堵住缺口。
呼延庚已经扎倒三名金兵,现在敌众我寡,全靠他以主将之尊身先士卒凝聚士气,他也暂时退不回去。呼延庚带着郝思文等人成了预备队,处处救火。
不知厮杀了多久,金兵今日也是发了死性,一股接一股的冲上来。
郝思文长枪折断,右臂受伤,用左手拿着一把手刀在厮杀,他感觉自己举起手刀越来越困难。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呼延庚,发现呼延庚的长枪也不见了,手中的银锏沾满了血迹。
在金兵退下去的间隙,郝思文想走到呼延庚身边去,劝说将主尽快突围,心中正在想,是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好呢,还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呢,这可能是他郝思文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了,一定要讲得漂亮。
突然,郝思文将手掌附到耳朵旁边,倾听着。天际边仿佛传来歌声。
“……随船赴险地,连车作坚城。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海军陆战队,装甲掷弹兵。……”
慢慢的,歌声越来越清晰了,是数千人的齐唱。
“敌有七斗箭,我有神臂弓,敌有狼牙棒,我有宣花斧,敌有铁浮屠,我有步人甲。敌军千万重,虎豹奔雷箭。随船赴险地,连车作坚城。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海军陆战队,装甲掷弹兵。”
从南面,黄河东道所在的方向,红巾第五团,推着独轮车,踏歌而来。
五个指挥分左三排,第一排是两个指挥连成横阵,第二排是两个指挥并排,但中间隔开一段距离,这四个指挥构成一个梯形,而一个装甲掷弹兵指挥则在最后一排的中央,他们推着小车,步人甲和战斧放在车上。
这突如其来的援兵让金兵一阵眩晕,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南面的乐陵已经被偏师围住了。
在行进到距离金兵本阵三里地左右的时候,各个指挥开始把豹影横奔箭架好,然后继续推着车前进。装甲掷弹兵开始披甲。
金兵就静静的等待着,没有任何调整。
第五团司马关力原手中偃月刀下劈,四百辆独轮车架好,四百部四十联装豹影横奔箭齐发,一共一万六千支火箭射入金兵阵中。完颜兀术的本阵一阵大乱。
随后,第五团向着第六团的车阵靠近,等于是从正在进攻第六团车阵的金兵后方靠近他们。
这样一股生力军突然加入战阵,砍瓜切菜一般,将鏖战了一天的金兵斩杀殆尽,仆散忠义砍倒了身边要逃走的两个金兵,大喝:“再坚持一下,宋蛮子就要顶不住了。”但架不住身边人越跑越少。
纥石烈志宁对他喊道:“先走吧,整队再来。”两人互相掩护着退了下去。
但“整队再来”,似乎不太可能了。双方鏖战了几天,兵力对比都摆在明面上,刚开始金兵对宋兵五对一,都没有打下来,现在不到二对一,对方新增的还是这么强的生力军,那还能打下来吗?
双方又对持了两天,普六茹伯盛带领六个团的援兵到来,完颜兀术失去了兵力优势,明智的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