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庚是家中庶子,但西军武臣世家,嫡庶之别倒也不大,武臣嘛,习好武艺,上阵厮杀,自取功名,难道还能靠着嫡子身份多挡一箭吗。
到他十六岁参加燕云之役,家里能帮他的都没有短少:青唐瘊子甲,三名自幼一同长大的家将,二十名亲卫,在鄜延军内部运作一个从八品的官位,父亲又亲自拜访王禀,请王禀多多看顾。就算是嫡子,也不过多带些亲卫罢了。
呼延庚这一番出来,已经四年没有回家,而他又对日常细腻处不上心,像这一次,居然是家里写信来问候他的近况,顺祝新年。按道理,应该是呼延庚写信回家的拜上父母才对。
在收到信的当晚,呼延庚便给自家的岳父写了一封信,致以问候,派人送往应天,父母太远,现在岳丈这边亡羊补牢。
在沧州过完新年,呼延庚就决定回趟延安,带张婵见父母。但回去的路线,却要好好选择。
最安全的道路,是先往东南,穿过还未被战火波及的地方,由汉水入陕西,再到延安。这条路最安全,但最不可行,河北现在正在打仗,呼延庚刚和宗泽说过要到敌后去,现在带着老婆跑回老家去了,宗泽会怎么看?
最便捷的道路,当然是从河间往东打,经深州,赵州进入河东,穿过金兵控制区,经龙门到延安,几乎是一条直线,沿途可说无日不战,任谁都说不出话来。如果是呼延庚自己走,他多半就这么走,但是带上张婵……
所以呼延庚选择了最后一条道路。
他先到平州,见到了邱穆陵仲廉,了解平州的情形。完颜蒲鲁虎已经来过一次,被邱穆陵仲廉打跑了。
“末将料想,大约开春时节,金贼会大举来犯。”
呼延庚听着邱穆陵仲廉的分析:经过几次较量,完颜蒲鲁虎是打不下平州的,但现在金兵的主力都在河北,只有等待河北的金兵粮草用尽,退回燕京的时候,才会有大股的金兵到来。
“那这两个月抓紧时间,修缮城池,构筑工事,准备器械。沧州与平州的兵力调动,你和乐平仔细商议,以你做最终决定。”
在布置好平州的事情之后,呼延庚就带着张婵,向着西北方向而去。他选择了一条对金兵而言“灯下黑”的道路长城内线。
呼延庚带上李孝忠和高宠并行,由三百轻骑护送,高宠在新乡之战中损失的部下已经给他补足。高鹭虽然也带着坐骑,但她主要呆在车里,陪着张婵说话。这次为了轻车简从,黛绢和王彦淑都没带,高鹭随行,主要任务就是让张婵有个伴儿。
高宠曾觉得此次出行有些危险,不让他姐姐来,但高鹭一来自己不怕,二来也有些心机:和张婵熟识了,向她露个口风,让呼延庚有人管束,以后对她少些纠缠。高鹭现在对呼延庚,一方面挺喜欢他哄着自己,一面又知道呼已经娶妻还招惹自己,两人不会有结果,既有些烦他,又有些苦恼。
呼延庚从平州出发,几天以后,到达宣化以南一百里的地方。
宣化,旧称开化,金国灭辽之后,将此地改称宣化军。宣化在奉圣州西南面,是辽国以往南下时大军的集结地,呼延庚派高宠到宣化城下侦查了一番,发现此地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州县,全无大军集结地那般刁斗森严。
过了宣化之后,呼延庚带队向北,从奉圣州边上的山口出关,越过长城,自辽国占据燕云十六州一来,长城大多毁弃,无人驻守。
几百人沿路一路疾驰,尽量避开沿路的城池和金兵,沿途除了睡觉吃饭之外,毫不歇息。
这一日,骑队正奔驰在茫茫荒原上,前后望去,渺无人烟,突然,前方的探骑回来禀报,前方似有部民。
部落。呼延庚将这个消息在脑子里转了转,金国虽然灭辽,但终其一世,都未能消灭塞北草原上的各种部落,后来还给蒙古灭了国。
但现在金国兵势正盛,而且发动(挟裹)草原蛮部南下劫掠富饶的宋朝,在草原上稍微挂的上号的部落都南下了,现在碰见的,肯定实力不怎么样。要不要趁机攻打一下,试试刀?
呼延庚又看了张婵的大车,打消了这个念头,带着妻子,安全第一。
他详细问了问探马观察到的情况,部落中多是老人妇女小孩。呼延庚还是小心谨慎,率队绕过了这些部民。
呼延庚带队,顺着南面的长城的痕迹走,也不知奔驰了几千里,这一日终于探子来回报:前面是丰州。
丰州天德军是辽王朝西南边境地区的军事重镇,重兵屯戍以对付党项诸部,任命契丹贵族为节度使。丰州、东胜州和云内州等三座州城鼎立,统称为西三州,构成了辽王朝西南边境地带的威慑力量。西三州以丰州为主,在丰州城内设置有西南面招讨司。辽国末年天柞帝曾在丰州苟延残喘三年之久。
作为在鄜延路长大的武将,呼延庚对丰州还是很熟悉的,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一代和辽国西夏玩三国志。而李孝忠更是如鱼得水,他经常带着一两百人在这一带肆意穿行。
呼延庚在东胜州附近渡过了黄河,黄河以南的麟州、府州、丰州(在北面的丰州被西夏所占后,宋朝新设),都在折可求的府州军控制之下,再往南都被金军占领,但现在金兵全力向南,河东的金兵大多随着粘罕、银术可、娄室南下,这些后方的州县都只有几百人在驻守,不仅人少,战斗力也不强。
李孝忠为向导,呼延庚等人无声无息的绕过火山军、保德军、晋宁军、绥德军,终于无惊无险到达延安府。
延安府呼延庚率军到得城下,见城门紧闭,城上旗号满列,戒备森严。呼延庚让队伍停在后方,自己拍马上前:“城上是哪位将军当值?我呼延庚回来了。”
城上扰攘了一会,一会儿,一个青年军官探出头来:“呼三郎,你怎的回来了,后面的骑兵是你带来的吗?”
城上指出一片营地,让呼延庚驻扎,将骑兵安顿之后,由李孝忠坐营,呼延庚带着张婵以及高宠高鹭进城去。他离开延安府时还在王禀麾下,没有单独领命,故而也无需到府衙缴令,他直接回自己家中。
他和高宠骑马并行,立着自家还有半里地的时候,府中的一个小厮守在那里,一见他的面,行了个礼,叫一声:“三爷……三老爷好,小的回府去报信。” 早有和呼家相熟的兵将到府上报信,这小厮才等在这里。
呼延庚听见自己被称作三爷,心中不由得感概:“自己离家时在大家眼里还只是个孩子,回来已经是团练使,在延安呼家的活人里面勋位肯定前三,不由得他不叫三老爷。”
到得府前,呼家长房的次子呼延仲康站在门口,管家带着一干小厮拜倒行礼
呼延庚跳下马来,上前几步:“二哥。”
呼延仲康哈哈大笑:“怎的一点消息没有,三弟就已经进城了。”他把头转向大车,“车里可是弟妹?”
张婵在车中听见,回道:“见过伯伯。”
呼延仲康道:“我父和二叔都去了京兆府听令,婶娘、姨娘在后堂陪着我母亲说话,你可先去拜见,晚上我等兄弟痛饮一番。为你接风。”
“好,”呼延庚伸手介绍高宠,“高君乃渤海君王之后,牵牛都尉高宠,他与其姐同来家中做客,请二哥待我安置了。”高宠和呼延庚最多只能算战友的关系,不能也没必要进内堂拜见女眷。
管家带着高宠姐弟去暂歇,呼延庚则带着张婵,跟着呼延仲康往内堂去。
内堂里,他大伯的夫人,他父亲的正妻,他的母亲都在堂内,呼延庚带着张婵,拜倒行礼,眼睛投瞟,见自己母亲坐在嫡母的旁边,心中稍稍宽慰了些,口中的伯母和母亲也喊得亲切了。
嫡母在上面挤出几滴眼泪来,问起张婵的情况:“听说是进士家的女儿呢,三哥儿你好福气。”接着问张婵话。张婵乖巧的回答了。
嫡母又夸奖了张婵几句,说:“你们回来太突然,都没给你们备下礼物。”她从手上取下一个镯子来,“这物事你先拿去玩,待老爷回来,再做主张。”
呼延庚和张婵退出来后,先回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去休息,张婵轻声说:“婆婆还挺和气。”
“那是对你。休息一下,待会去见我娘。”
鄜延军武将世家众多,即使在延安府,呼家也不是独占鳌头,而且大将难免阵上亡的道理,呼家的女眷都懂得,如果过于苛待庶子,万一嫡子阵亡了呢,延安呼家往上溯,第三代的家主呼延培不就是庶子吗?故而呼家内宅,没有过于浓厚的宅斗传统。
元月二十七日,呼延庚的伯父和父亲从京兆府回来了。
呼延庚的父亲呼延驰见着张婵,自然又是一番夸奖,呼延庚将呼延灼代为办理的三书等物交给父亲,这才算补全了完婚的手续。
理清了内宅的关系,男人们讨论的重点,又回到了目前的战事上。
建炎二年初,娄室自同州韩城县界越河以犯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