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端坐在沧州州衙上,呼延庚站在堂下,微微低着头。
“呼延庚,本官问你,何人给你命令,让你前出平州?”
郭永并没有向呼延庚展示圣旨和宣抚司的命令,反而质问呼延庚。
“临战之机,相机而动。”
“好一个相机而动,你这一个相机而动,给张枢密,宗左丞引来多少麻烦?启衅啊,你知道吗,妄启边衅可是好大一条罪名。”
呼延庚攻克平州的捷报在朝堂上传开后,朝臣们对此的反应是两个极端。
以张叔夜宗泽等人为首,自然以大功上报。,
而御史中丞李回,尚书右丞黄潜善等人,则说则是擅启边衅。而且引用宣和七年的旧事,辽国平州刺史张觉降宋,被金国作为进攻宋朝的借口,“武臣贪功一掷,而致兵连祸结。”
当时两派廷议之时,朱凤琏在珠帘后问了一句:“若不进攻金国,如何迫使金国送回二帝呢?”
赵构的“迎回二帝”的旗帜,在真正面对触怒金国的风险的时候,露出了马脚,黄潜善回道:“自当以岁赐友金。”
全殿哗然……
“若非朱太后极力回护,黄右丞之主张又太过荒谬,本官今日就严办了你。”郭永厉声道。
呼延庚假装惶惶然的擦汗,这就是天热的好处了。
郭永公布了对呼延庚所部的奖励:
“呼延庚恢复河间全路有功,转勋一级,授横海团练使,兼守并州刺史。”这是加工资,拿双饷。
“隳突冒进,取平州地界,当自担其责,授平卢镇抚使。”这是差遣,扩大了职权。
镇抚使?
郭永解释了一下镇抚使的权限:“镇抚使,自收盐茶之利,以应军需。上供财赋权免三年,馀听帅臣移用,更不从朝廷应副,军兴听从便宜。”没有节钺,却有节度使的权限。
郭永却没向呼延庚解释给他这勋位和差遣背后的斗争。
最初张叔夜给呼延庚设的是横海镇抚使,黄潜善等人坚决不同意。
而在争论平州事宜的时候,黄潜善“岁赐友金”的主张被驳斥回去,他就提出,让如果真要设镇抚使,就设在平州。
按照黄潜善的估计,金兵的反击当然是从拔出燕京东侧的这个钉子开始,就让呼延庚承受金人的第一轮打击吧。
郭永接着说:“以恢复河间之功,未有大战,本不足转团练使,但你在平州枪挑虏酋完颜斡离不,朝廷还存着和金人斡旋的心思,这份功劳不能明说,故而一并封赏在团练使中。”
呼延庚假装吃惊:“居然是斡里不?”
“探子在燕京城下探知,女真大酋,只有完颜斡离不出丧,说是‘斡离不打球冒暑,以水沃胸,背病伤寒以死。’完颜斡离不素称身体强健,焉能中暑,而且还这么巧。”
郭永见呼延庚偷笑,便板着脸说:“完颜斡离不祸害本朝甚烈,将他阵斩,毫无疑问是大功,若非如此,你擅启边衅的罪名便无可抵消。”
“张承言,心怀故国,不忘其叔之志,朝廷让他袭爵,平州刺史,正任平州刺史。”就是说张承言在平州有食邑。
“以赵伯臻知平州府兼领滦州,以张彦橘知沧州事兼领河北东路转运司判官。”
这两个人的任命倒不奇怪,单是在小小的平州一地,呼延庚是镇抚使,张承言有食邑,赵伯臻为平州知府,大小相制之意太明显了。
在和呼延庚说完了河间与平州的主官上的安排之后,郭永的神色放松下来:“庶康,你家娘子是隆德张有极的千金?”
“是。”
“太后体恤,调张确为知应天府兼京东西路安抚使,这样他们父女也住的近一些。”
“谢天官为末将美言。”
“没有大臣说过此事,是太后自行提出的。”
“那谁人经略河东?”相对于岳父被调到应天(商丘),呼延庚更关心河东的局面。
“以傅亮为河东经制使,汾州张克戬为河东经制副使。”
喔?傅亮还是成为了河东经制使。这倒是要注意的一点。呼延庚暗暗警醒自己。
而就在呼延庚在平州的几天,王禀已经攻下了真定,率领大军返回汴梁了。现在以杨惟忠高阳关路都统制,总制河北防务。
以耿南仲为议和使,出使燕京,商议赎回二帝的事情。
又要和谈呀。呼延庚心中暗叹一句,现在还是专心抓住自己的地盘为妙。
呼延庚的差遣驻地变成了平州,但他不用立即到平州去,无论是河北东路提刑使郭永,还是河北东路转运判官张彦橘都没有催他,张彦橘见呼延庚仍旧是下属之礼。
“烈寒,你以转运判官之职,当把整个河间府的民生担起来。”
张彦橘道:“属下明白。”贵为一路转运判官,呼延庚的差遣也不过是招抚判官而已。但他仍旧对呼延庚自称属下。
呼延庚按捺住心中的欣喜,说道:“有粮方有根基,烈寒你既为河北东路转运判官,钱粮税收一事当是你本分。”
“属下已经向河间、棣州、滨州三府行文,虽说今年过兵,但河北东路毁损不重,夏税和秋税仍要收半税。”
“很好,张横、李俊的渔盐,你也要盯着点。”
张彦橘是从八品主薄,一级一级的升上来,行政经验比呼延庚丰富得多,呼延庚简单交代了下要抓紧粮、鱼、盐三项,就很知趣的藏拙,让张彦橘退出书房。
但夏税的征收却遇到了麻烦。
沧州州衙
呼延庚寒着脸坐在上首,
“诸位士绅不来吗?”看着尴尬的张彦橘,呼延庚心中知道,这些士绅豪强大致还在观望状态,自己人不过一万六千,对于动辄亦十万计的女真军队来说,恐怕是太少了。这也是这些士绅豪强们不想出现的原因,也是他们对秋税推推搪搪的原因吧。
不对,无论自己有没有实力,士绅们对税收总是能躲就躲。
“他们”张彦橘脸色一红,“有龙虎山道师卜称,我军必败,所以士绅豪强们避而不见。”
前太上皇赵佶崇道,各类道教有了极大发展,弟子便开始在民间流传。妄用神兵的郭京,也可以算作广义的道门。甚至一些士人也多信奉。而在这样的乱世,各地豪强也在寻求神怪的帮助,反正见神必拜,总没有害处。
不过眼皮底下有人传道,我居然没有发现?呼延庚忿忿的想,“这道人是如何到了我沧州?”
“这道人一直在宣防使营中。”
在宣赞营中?“好吧,告诉宣赞,我要会会他这个道师。”呼延庚心想,事情大了,这道师已经渗透进我的军营里来了。
呼延庚端坐在州衙的大堂上,不一会儿,宣赞领着道师进来了。这道师正值盛年,须发墨黑,一付仙风道骨的样子,
“闻道师奉龙虎山道,先圣师以龙虎山而活民无数,道师何日到得宣赞军中?宣赞为何不报?”
宣赞向呼延庚介绍:“这是公孙先生,绵山纯阳宫真人,人称入云龙,有神鬼莫测之机,绛州城下,幸好得了公孙先生的指点,前往垣曲,顺利的保住了军资和国计。此后在汴梁城外,与金贼周旋,也亏得公孙先生智计百出,才始终未被金贼主力抓到。”
入云龙公孙胜?且试他一试。“道师是为沧州豪强来做说客吗?”
公孙胜一愣,他本以为要说鬼神之事,却不想呼延庚关心的是豪强,“非为活豪强而来,实为活沧州士民而来。”当下就说出女真残暴,呼延庚力量所不及,等到女真再来,恐怕沧州被屠不可避免,希望呼延庚能够远沧州而走,为沧州百姓留下一条生路。
“呵呵,道师此言不实,我等虽人少力薄,但行于大道,因而有上天护佑,女真虽大,然残暴非常,得罪于上天,实不堪一击。”他笑眯眯的,话语中却将道师让他退出沧州的话全部给堵了回去,仿佛一付用沧州做战场,然后一举击破女真的样子。
以他在在汴梁闯下的威名,的确有资格说这话。不过,公孙胜为什么要劝他撤走呢?
呼延庚又道:“女真自知残暴,得罪于上天,因而引草原撒满为之援,若其坐大,岂有龙虎山道门容身之处?”
“我道门信众广大,若还不能与区区撒满相抗,此天意也。天若如此,我等也只能受之。”公孙胜的意思,就是你走你的,道门的事情不用你管。
公孙胜就希望金兵把宋朝的统治秩序都打乱,百姓流离失所,这才是道门发展的良机。他做了两种准备,一种是道门自行发展,另一种是如蛀虫般渗透进朝廷,比如宣赞的下属。
只可惜,宣赞的兵和财都被呼延庚拿走了,而这呼延庚似乎对自己神神鬼鬼这一套不感兴趣。
公孙胜还待继续套呼延庚的话,呼延庚却下了逐客令:“道师不若尽早离开沧州,洒家军纪森严,若明日再让洒家在河间府全境见到道师,那就要用洒家的刀试试道师的神通了。”
公孙胜没想到呼延庚说话这么跳跃,刚才还在说豪强的事情,现在就要赶人走。而宣赞这里自己经营了这么久,在沧州已经有了一些信众,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吾有一法,可让豪强纳税。”
“有屁早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