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刚至一处小山坡前,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转眼间便有数百骑包抄而至,将苏轻妍一行人等围在当中。
“王妃!”月刃面色遽变,“属下等护送王妃,脱离险地。”
“不。”苏轻妍摆手,“如果我猜得不错,一定是赫府传讯,将我在朝云国出现的消息通禀了令狐炯,而这些人,是冲我来的——让所有影卫按兵不动。”
月刃浑身一震,刚要说什么,苏轻妍已经撩开车帘,抬头朝前方看去:“不知此次前来的,是朝云国哪位将军?”
“上将军傅澄。”
“傅澄?”苏轻妍略一思索,立即想起关于此人所有的资料,“想不到,朝云国竟然如此看得起本宫。”
“苏王妃言重。”那傅澄踏前一步,冲苏轻妍拱手,“昔日的摄政王,霸有天下,王妃之名,亦是传之四方。”
“如此说来,本宫竟是沾了摄政王的光?”
“当然。”傅澄点头,“摄政王开国之君,何等谋略,想来他所衷爱的女子,也断然差不到哪里去。”
“承让。”苏轻妍仍旧一脸淡定,“看来本宫今日,是无法离开此处了,既如此,傅将军可否答应本宫一事。”
“苏王妃不妨说来。”
“让本宫身后这数十名月影卫自行离去。”
“这——”傅澄尚自迟疑,苏轻妍再次开口:“将军若是不允,本宫即刻自尽于此。”
“苏王妃!”傅澄的脸色顿时大变——他奉令狐炯之命来此,只是为了将苏轻妍带回天月城,倘若苏轻妍有任何闪失,他却是担当不起。
当下,傅澄后退一步,但是双眼却仍然紧紧地盯着苏轻妍:“其作人等可自行离去,但苏王妃你,却必须留下。”
“月寒,率领所有人,即刻撤离。”
“王妃!”月寒脸色大变,显然极不赞同,“属下等可全力护卫王妃,离开此地。”
“本宫的命令,你也敢不听吗?”
月寒面色一滞,只得一挥手臂:“走!”
转眼之间,一众月影卫便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苏轻妍一人,独自坐在马车之中。
那傅澄看看远去的月影卫,再看看稳坐如山的苏轻妍,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几许惊色:“传闻琰月国的月影卫训练有素,行动之际果决凌厉,没想到,居然会被你掌控。”
“怎么?”苏轻妍眉梢微挑,“傅将军可觉得,本宫是个烫手山芋,不敢收了?”
“那倒不是。”傅澄的脸色变得郑重了几分,“本将奉主上之命,一定要将苏王妃带回,苏王妃,请吧。”
“劳烦将军前面带路,另外请将军安排一队人马护送,否则半途要是出了什么事故,只怕将军无法向贵国君交代。”
她每说一句,傅澄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最后几乎是变得铁青,但却不得不照办,调拨了数十名士兵守护住马车,然后再朝着天月城的方向进发。
马车之中,苏轻妍静静地坐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反而不慌张了,非但不慌张,而且显得异常地镇定,脑海里急速地思考着——令狐炯这样急着将自己截回天月城,目的不外乎是要挟羽千涔,或者是把自己当成是筹码——仔细想想,似乎此次离开宋州之后,外面的世界就全变了,几乎整个天下的人,都将她视作了羽千涔的……皇后?
思及此处,苏轻妍浑身不由一震——从前羽千涔无论如何折腾,到底只是个不成气候的侯爷,他自己尚且东奔跑疲于奔命,或者说,那个时候,只要外界有一点小小的风波,就足以置他于死地,周边诸国反倒没有人注意到他。
而现在,羽千涔倒是四海名扬,他身边的人……待遇似乎也和过去完全不同。
苏轻妍猜想得不错,就在她于朝云国中四处辗转之时,远在云州的羽千涔已经在众臣的拥戴下举行了祭天大典,宣诏天下,即日称帝,并于三月之后行登基大典。
那个小小的皇族庶子,终究是凭着他的野心,他的毅力,他的胆魄,登上至尊之位,虽不能号令四海,但确实已经,制霸一方。
羽千涔称帝,诸国皆惊。
同一日北邙、夕华、朝云等诸国纷纷派遣使臣前往云州,恭贺新帝登基,同时也带着各自的意图与算盘。
也正因为如此,当令狐炯得知苏轻妍竟然流落朝云国境内之后,竟第一时间派出朝云国的上将军,并数千近卫军前来,声势可谓是浩大至极。
傅澄一直将苏轻妍送进了朝云国皇宫,在内宫掌事黄义的安排下住进了丽清宫,方才离去。
独自一人呆在丽清宫中,苏轻妍自己慢慢地梳妆整齐,便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不多一会儿,一道男子淡淡的声音传来:“原来,你便是羽千涔的女人?”
苏轻妍缓缓睁眸,恰恰对上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遂起身下榻,朝着对方蹲身行礼:“见过贵君。”
“不必。”令狐炯摆手,“你如今身份贵重,倒是不必像从前那样行礼。”
令狐炯说完,注视苏轻妍许久,方才一字一句地道:“朕只是没有想到,羽千涔竟然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那贵君觉得,琰皇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琰皇?”听到这两个字,令狐炯不由得有些失笑,“这么快,就能称皇了吗?”
“至少,在我心中他是。”
“哦?”令狐炯眼里忽然闪过丝寒光,“知道朕的兴趣是什么吗?”
“不知道。”苏轻妍摇头。
“朕最喜欢做的,便是先抢了对手的女人,再将其杀掉。”
“比如,对令狐英?”
“看来,你对于朕的事迹,也知道一些?”
“不多,只是一些而已。”
“那也足够。”令狐炯仍然十分认真地打量她,“朕后宫粉黛三千,娇娇弱弱者无数,但像苏王妃……不,像苏皇后这般外柔内刚者,无一。”
“苏皇后?”苏轻妍失笑,“不敢当。”
“听说苏皇后在琰皇还是宁乐侯时,便跟着他了?”
“是。”
“听说苏皇后陪伴琰皇从黔岭到北邙,从北邙到宋州,一路战功彪炳?”
“不敢当。”苏轻妍笑笑,“不算战功彪炳,只是学了些皮毛而已。”
“学了些皮毛,那也不错。”令狐炯点头,“要不,苏皇后考虑一下,离开羽千涔,成为朕的皇后,如何?”
“贵君?”苏轻妍脸色骤变,“贵君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令狐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朕只是看重苏皇后的才德,若是有了苏皇后做朕的贤内肋,朕的江山必然更加稳固。”
“贵君说笑了,轻妍自遇见千涔起,便认定了他的人,几经生死磨难,从不曾弃离,如今他既已称帝,倘若我想做皇后,只需要回到琰月便好。”
“回到琰月便好?”令狐炯微笑,眼中的意味更深,“苏皇后觉得自己当真能回去?即使能回去,便有绝对的把握,做他的皇后?”
“贵君你,什么意思?”
“苏皇后,不妨看看这个。”令狐炯说完,将一个信封推到苏轻妍面前。
愣怔片刻,苏轻妍方才拿起信封,揭开封皮,从里面抽出一张纸,缓缓展开。
片刻之后,她放下信纸,将目光转向别处。
“苏皇后,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想法?”苏轻妍先是一怔,接着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商靖萱,上一次她之所以那么狼狈地离开陈州,也是因为这个商靖萱,没有想到,这次竟然还是!
“苏皇后,本王知道你与琰皇感情甚笃,但那商靖萱出身夕华皇族,而羽千涔将来若想进一步吞并天下,必定需要夕华国的鼎力相助,你觉得,以琰皇的个性,会怎么做呢?以苏皇后的心性,又会何去何从?”
苏轻妍面色微变,但还是能够强自忍耐。
“苏皇后可再三思,是否要接受朕的提议。”令狐炯说完,站起身来,缓步朝外走去,居然没有再多看苏轻妍一眼。
等他离去之后,苏轻妍终于轻轻地,轻轻地跌落于地。
自从上次商靖萱消失之后,她已经自动选择遗忘这件事,事实上,无论是她,或者是羽千涔,都已经自动地选择了遗忘,可是她却再一次地出现了。
从表面上看,羽千涔有三位夫人,一位是她,有实却无名,一位是商靖萱,有名也有实,还有一位则是那个所谓的宜夫人。
如果说宜夫人前朝宫女出身,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的话,那么商靖萱则十分棘手了——其一,商靖萱是夕华公主,出身高贵;其二,商靖萱是羽千涔亲自从夕华浔沣城迎回的正妻,如今羽千涔大业将成,册封商靖萱为皇后,合情合理。
那么她是谁?
她在他的生命中,又算得上什么?
其实从内心深处而言,纵然是商靖萱,她都没有丝毫惧意,反倒是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卿儿,才是她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
当年他微贱之时,卿儿待他情真,只是那时他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才使得卿儿香消玉陨,他心里对卿儿有多愧疚,有多不舍,她都一清二楚。
虽说卿儿已死,但那仍然是羽千涔的一个心结,无论他如何掩示,终究是显得苍白而狼狈。
而这一丝丝的狼狈,大约,只有她见过,也只有她了解。
君王之心啊,何其难以揣测。
风云变幻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全心全意想要维护她的人。
或许从来都不是。
那么自己这一路的跟随,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