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千涔沉默。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
杰多能识破他的身份，已在他意料之外，能猜出他的计划，更是脱离了他的掌控。
作为王者，最为重要的一点就在于，所有的一切，绝不能脱离自己掌控，否则事情的结果，将很难预料。
他在思考着。
如何化解这不利的局面，如何让一切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可叹啊可叹。”羽千涔不怒反笑，忽然仰天长叹。
“你什么意思？”杰多目光一凛。
“眼下会真部大难将至，杰多统领不想着保护你的子民，倒来算计我这么一个外人，难道不可叹吗？纵然杰多首领识破我的身份和来意，那又如何？倘若会真部族遭受重创，杰多统领难道就没有想想后果吗？”
“重创？”杰多眸色渐渐变得阴冷，“什么重创？”
“五十年前，苍翰部族是如何衰亡的，难道杰多统领都已经忘记了？”
杰多呼吸一滞，随即冷然道：“你的意思是，兽群会再一次向我部发起袭击？”
“不错。”
杰多的面容终于僵住了。
羽千涔抬头看他一眼，不疾不徐地道：“倘若杰多统领信我，与我联盟，我定然会帮助会真部族渡过此次危机，至于是否要与我合作，杰多统领可以自行决定。”
“好吧。”杰多的语气终于发生变化，“只要你能助我部化解此次危机，本首领便与你合作。”
“事不宜迟，请杰多统领迅速率领族中男女老少，迅速退入莫哥山，并且必须按照我给的路线图撤离。”
“一切都听你的。”
羽千涔点点头，迈步走到桌案边，拿起张羊皮纸，再取了支毛笔，迅速画好一副地图，交与杰多。
杰多没有言语，只是深深看了羽千涔一眼，随即拿起羊皮纸，正要转头离去，羽千涔却再次将他叫住：“杰多统领。”
“你还有何事？”
“请杰多多统领先率族中所有人等撤离，我还有些事去安排。”
“好。”杰多点头，随即迈开大步出了大帐，羽千涔站在原地，思索片刻也走出了大帐。
回到戛多的帐篷中，他立即将月灵与月隐唤出，吩咐两人护着苏轻妍，立即前往莫哥山。
“阿翔。”就在羽千涔转身准备离去的瞬间，苏轻妍终于忍不住道，“会有兽群袭击会真部的领地，这是真的吗？”
“真的。”羽千涔点点头，便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夫人，赶紧动身吧。”对于羽千涔的命令，月灵和月隐向来不敢违背，匆匆收拾好东西，便护着苏轻妍上了马背，朝着莫哥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等他们离开后不久，整个会真部领地开始变得热闹非凡，牧民们纷纷从家里走出，再一次集合在帐篷前的空地上。
“族人们。”杰多走上石台，洪亮的声音传遍四方，“一场灾难即将来临，上神降旨，告诉本王，只有带着你们离开领地，进入莫哥山，才能避开这一次劫难，所以，大家立即收拾好东西出发，途中千万不要多作停留，五位王子，以及所有的头人们，照顾好族人，收拾好东西赶紧出发！”
“上神保佑！上神保佑！”
一些老人纷纷跪地，向着上苍叩头请求，然后各自离去，离王地近的，收拾好东西立即起身，要是离王地稍远的，也是赶紧着骑马赶回。
“父王。”二王子丹多快步走到杰多身旁，看着乱哄哄的族人，眼里浮起几许忧伤，“兽群真会袭击我们部族吗？”
“嗯。”杰多脸色阴沉，“事发突然，你也不要在此磨蹭了，赶紧去准备吧，早早上路。”
丹多领命而去，杰多也领着自己的亲信开始收拾东西。
整个会真部族，近百万人，数不清的牛和羊，就因为一个南河人的一句话，开始了声势浩大的迁徙，短短一天功夫，繁华的王地便成了一片荒原，而会真部突然的异动，也让其他北邙各部话惊怔不已。
两天之后，大部分会真部族人已经进入莫哥山，只有少数的老弱病残还留在荒原上。
第三日清晨，早已过了日出的时间，天空仍然一片昏暗，狂风呼啸，挟裹着无数的沙石自天边而至，扫荡整个平原。
两个时辰后，一阵闷雷般的声音响起，无数的黑影自圣山的方向冲出，奔腾呼啸着一路飞冲而至，最后一批还未来得及撤离王地的会真部族人，悉数丧身，不是被狂猛的野兽活活咬死，就是被踏成肉泥。
站在莫哥山的山腰上，感受着来自王地方向那狂猛的气息，杰多心中的震荡，难以用言语形容。
当他转过头时，恰恰对上羽千涔那双平静的眼眸。
“孟公子。”杰多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立定，忽然曲下双膝，慢慢跪倒，“你今番此举，功德无量，本王替族人们谢谢你。”
“杰多首领。”羽千涔踏前一步，伸手将他扶起，“您不必如此。”
杰多首领慢慢地站起，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杰多首领不必如此，”羽千涔微微一笑，“其实，我对当年苍翰部族衰亡一事，作了十分广泛的调查，结果发现，兽群的源头来自圣山——杰多首领是北邙人，有些事自然比我更清楚，北邙各个部族不仅放牧，而且也打猎，这万里草原，不仅是牧场，也是猎人们施展拳脚的地方，但唯有一处，就是圣山，各个部族互相约定，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入圣山狩猎，因此，圣山中生活着各种野兽，不仅种类繁多，并且数量也相当惊人，更为重要的一点在于，圣山之中每过五十或一百年，就会发生山体崩塌，红河奔腾，在这之前兽群受惊，自然会从山中奔出，袭扰最近的部族，而会真部，就在此次兽群奔袭的线路上。”
“原来如此。”杰多忍不住深深感慨，“可叹我北邙各部，在此间生活了数千年，竟然都没有发现。”
“不是你们没有发现，而是你们将圣山当成了传奇，在你们看来，圣山神圣不可侵犯，自然不会想到其它，倒是我这个外来人，对于苍翰部族的衰亡十分好奇，想一探究竟，才发现其中奥秘。”
“无论如何，令次劫难幸亏有你，我会真部族才能安然渡过，说吧，七王子，需要我杰多做什么？”
羽千涔没有言语，而是踏前数步，举目朝远处看去，许久方才收回目光，定定地看着杰多：“杰多首领，我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今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今生最大的愿望？”杰多不由一愣，随即道，“当然是希望我的子民能够幸福地活下去，我们的部族可以越来越兴旺发达。”
“那么，依杰多首领你来看，眼下的北邙如何？会真部将来又会如何？”
“这个——”杰多眉头紧紧皱起，“北邙最近几年还算太平，不过本王觉得，不久的将来定然会爆发一场大战，将有一名出色的王者诞生，统一北邙各部。”
“有道理。”羽千涔点头，“那么统领是否希望，自己的族人能在这场大战中活下来？”
“当然。”杰多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么。”羽千涔微微一笑，“我能给首领的，只是一个承诺。”
“承诺？”
“对。”羽千涔点头，神色变得郑重，“本王承诺，未来无论东煌大陆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有琰月在，便有会真部族人在，会真部族若遇劫难，可随时进入琰月避祸。”
“这——”杰多面现沉吟——原来羽千涔所给予他的，并不是什么实际利益，而是一条退路。
“那么七王子，又想从本王手中得到什么？”
“我想得到的，是一个盟友，一个同进退共荣辱的盟友，无论本王事成或者是事败，本王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皆可得到大统领的蔽护，此外，大统领还需要答应本王，只要本王的要求在大统领力量可及范围内，都应当条件给予援助。”
“这——”杰多再次陷入沉思。
羽千涔将手一摆：“大统领不必急着答应，可反复思量后再回答，”
说完，羽千涔洒然一笑，迈步朝远处走去，沉默地站在原地，杰多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心中震动不已——他的魄力和胆量，几乎都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真没有想到，羽瑞熙那样一个废物，居然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摇了摇头，杰多朝着自己族人暂时栖居之处走去。
“父王。”远远看见杰多，戛多迈开大步迎了上来。
“戛多，这孟公子可是跟着你一起回领地的？”
“是。”
“那，你是怎么跟他结识的？”
见戛多面色突变，杰多当即加重语气：“说实话，不得隐瞒。”
“父王。”戛多顿了顿，才有些窘迫地道，“我之所以能够结识那位孟公子，其实是因为一个赌约。”
戛多一面说，一面将扎西圣会上发生的事逐一告诉杰多，杰多越听越是心惊——如此说来，早在扎西圣会上，这羽千涔早已开始着手安排所有的一切，包括那天火异象，包括这之后的兽群袭击事件，而他所有的目的，都只是为了与自己结盟。
见杰多面色阴沉，戛多忍不住道：“父王，怎么了？”
杰多摇头，什么都没说，因为他心里明白，凭自己儿子的才智，纵然将一切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只怕也难以领会。
羽千涔，羽千涔，好一个智谋在胸的羽姓皇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