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是看了一眼小桃因为慌张而红彤彤的脸,又朝周围环顾一番,每个人的脸上都爬满了不同程度的诧异。胡亥皱着眉头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凉,沿着脉络凉到了我的心底。
“这……明明是好事,小桃……你说错话了。”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自己笑得有多假,我把自己的手从胡亥的手中缓缓抽开,“我该恭喜你了,这一回是要当名副其实的阿爹了。”
“不可能。”胡亥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没有一丝心虚,“就算有了,也不会是我的。”
“她是你的夫人,对你的感情这里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而且以她的脾气,除了你,她还能委身于他人么?”我冷冷地推开他,我听到我的语气略带讽意,“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屋子里的人都被我和他之间的气氛吓坏了,也不敢多呆,纷纷悄无声息地出去了。我扭过头不再去看他,死咬着嘴唇,不曾让自己再落下一滴眼泪。
“你要信我。”他企图用手扳正我的肩膀。
当他的手再次接触到我时,我本该感到无比恶心,却是那掌心熟悉的温凉隔着春日薄衫传到我心中,触及我最柔软最易动摇的地方。我曾经以为,为****而卑微的人都是愚不可及的弱者,可没想到自己也选择了软弱而不是决绝放手。
我转过身搂住他的脖子,眼皮落下来的时候,泪水就哗啦啦洒落出来,“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的心是信你的,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会信你的……可是,可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它们却不能信,那些事实是我眼见为实,木已成舟之事,你让我到底该如何信你?!”
“别哭,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他的指腹轻轻抚摸过我的泪痕。
“你能怎么处理,要把那个孩子打掉么?”我抽泣着横了他一眼。
“我自有主张。”他坚决道。
他好像还要继续同我说什么,子高和霍天信就猛然推门进来,只听霍天信火急火燎地说道,“主上,无天教的人似乎发现了咱们千羽阁的具体位置,大批人马围住了后山。”
这的确是件比赵欣那边更火烧眉毛的事,我和胡亥无声地对视了一下,他旋即起身,肃然道,“鲲鹏和夜莺那边通知了么?”
“消息是小燕放的飞鸽带来的,他在等待主上示意,是否召回鲲鹏与芜姬。”霍天信低眸道。
“你立刻放了消息给他们,让他们半个时辰后若未见到信号再动身。”胡亥取下放在窗边剑架上的太阿剑,往门外疾步走去,“凤哥儿,你即刻随我走,凰娘留下。”
情况紧急,不知卢千机这回打的是个什么主意,我便对门外的云婵喊道,“云婵,你也一块去。”
胡亥回头看我一眼,“放心,还没严重到需要凰娘也去的地步。你乖乖在家等我,别添乱就行了。”
他说话的口吻语气好似我们还是那样如胶似漆,没有半分嫌隙。我望着他和霍天信远去的背影,说不出的孤凉。头晕目眩和全身无力使我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就又重新睡了过去,做了个令我至生难忘的梦。
梦里我穿着一身从前郑夫人穿过的暗红华服,服饰妆容也与那时候的她如出一辙,身居也不再是光明台而是华阳殿。身边的婢女也不再是云婵和小桃栗子,而是几个凶神恶煞的老丫头,华阳殿内萧条瑟瑟,已是很久无人光顾的地方。我无意识地走了出去,走到无极殿,发现胡亥身穿皇帝服饰,正搂着赵欣和几个不认识的美女在寻欢作乐,他甚至还把自己的冕冠戴在了赵欣头上。
原本暗沉森严的无极殿,变得声色犬马,一派****,我茫然地走近他,他看着我厌恶地皱了皱鼻子,“你一个年老色衰的婆娘,来这里做什么,特地扫朕的兴么?”
“我……”我的声音哑在了嗓子里,他不耐烦地冲我挥了挥手,“来人,把这个冲撞朕的贱妇拖下去,剁了喂狗。”
我在那句残忍无情的“剁了喂狗”中失声尖叫着醒了过来,冷汗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无法控制地大口喘气。
守在一边的云婵看我模样痛苦,嘴唇都吓白了,连忙上前来扶我,我顺势抱住她,当感受到她是真实存在的时候,才敢接着说话,“我方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梦而已,不必当真。”她语意淡然,拿起放凉了的药,“快把这碗治头疼的药喝了,一会儿还要喝预防瘟疫的药呢。”
我看着那药碗,舌根都麻了,可又不能推辞,只得接过去捏着鼻子一口喝个干净。喝完还是忍不住恶心地干呕了好一会儿,等抬头,栗子又端来了新的药。
我绝望地翻了个白眼,开始找别的话题,“晗儿呢?”
“陛下和宜夫人在东明殿看望赵欣,赵欣为了陛下和宜夫人多留一会儿,就让人把小公孙带过去了。”云婵说道。
我神思倦怠地“哦”了一声,“想来有宜夫人在,赵欣就算要刁难晗儿,她也必会暗中护着。你看赵欣运气真好,才十六岁就怀上孩子了,陛下原本就喜欢她,这下一定更加高兴了。”
“宫中孙字辈的本就少,像小公孙这样的直系孙儿也就这么一个,她肚皮这么争气,陛下肯定高兴。”云婵话说得我戳心窝子般疼,转口又道,“不过肯定比知道小公孙存在还要高兴,你可别忘了,赵欣腹中的这个孩子和主上一样流着滇巫圣女后嗣的精纯之血啊。”
“你的意思是……”我震惊地瞪了瞪眼睛,沉思了一会儿道,“可以用这个孩子来保住胡亥的性命?”
云婵点点头,“我想,主上也是会这么想的。”
“不行。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我亲生的,也不管那道千机门究竟是真是假,都不能让陛下或者他背后的卢千机得到滇巫圣女的血脉而开启千机门!那样的话,虽然保住了胡亥,可就保不住天下万民了啊。”我果决地摇头,几年后的世道已经够乱的了,我可不想再添些进去,雪上加霜。
我虽然已经和两千年后的世界再无半点瓜葛,但还是会担心这样中国发展得倒退多少年啊,达康书记心心念念的GDP还要不要继续上升了。
“千机门绝对不存在。”云婵坚定地道。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叹了口气,接着把她递给我的药喝下,“这个孩子要么不让他出生,要么我们就祈祷是个女儿,要么就护着他,一世周全。这一点胡亥也一定会想到。”
云婵想了想,嘴角绽出个几乎看不出来的笑,“那咱们还是期待是个女儿吧。”
“这话可不能东明殿那边听见了,免得她非要说是我在诅咒她呢。”我苦笑了一下,看外面阳光正好,自己也躺得骨头疼,就披了衣服和云婵一块去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宫中的日子本就闲得百无聊赖,我寻思许久没有画画了,怕技艺生疏,就让云婵取来了笔墨,想要画一幅百子图送去东明殿,也算是身为妾室给有孕的正妻一点祝贺的心意。比起金银珠宝,也算是别出心裁。
云婵在一旁沏了壶好茶,看我专注认真地落下每一笔,“你会怪主上么?”
我蘸墨的笔一顿,也没心思装聋作哑兜圈子,“我能怪他什么呢,我和赵欣都是他的女人,他想睡在哪里是他的自由……不是么?我很想怪他,可是自从我从方才那个梦惊醒过来,我就该明白了,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我没资格怪他。”
他注定会取代始皇帝,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君临天下。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像那个梦里般厌弃我,可他一旦去到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上,我和他怎么算,中间都会隔着君臣二字,再不只是当年朝夕相对的虞凉思和胡亥了。我该从现在起,就去慢慢习惯这种无奈的尊卑。
这幅百子图我用了两天时间才完成,命小桃和栗子一块捧了去。都快入夏了,都中都热了起来,可我还是容易全身发冷,感觉骨头里都透着风似的。经常睡不好,吃不下,但体重和腰身竟然还是在以诡异的速度增长。
胡亥再一出宫就没回来,只是传信来说,发现了赵高和卢千机勾结,前朝江湖里应外合,企图吞灭百家。只是苦无证据,难以说服百家同仇敌忾,共敌无天。他这次动用了容夙布置在千羽阁周围移花接木的机关,守住千羽阁机密,但难防下次。
眼下宫中皇帝的眼睛紧紧盯着赵欣的肚子,生怕她出半点意外,赵欣恃宠而骄,借故常与我光明台使绊子。杜蘅有刘行知全力救治,有了些起色,可后宫里的女人,都还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恨不得无所不用其极地让她冤死在这场瘟疫中。我实乃腹背受敌,既要应对东明殿的刁难,又要防后宫的女人对杜蘅下毒手,举步维艰。
一碗一碗药喝下去,我头晕目眩的毛病始终不见好,更是因为日夜殚精竭虑,反而使身体更加羸弱,都快回到在阳春别院时的那副田地了。初晗见我如此,再不敢离开半步,时刻守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