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话家常的时候,村里那些长舌妇偶尔会说起风雅的事,妇人大多时候都在旁边听着,从这些只言碎语中,她渐渐对风雅有了个模糊的印象,那便是倔、好强、淘气。
三岁的时候会和村里的男孩子打架,四岁的时候开始进芦苇丛里摸野鸭蛋,风家三奶奶一找通常是一天,有时候风雅明明听见了,就是不回答,最后往往是换来一顿打。
风雅真正给村里人留下印象是五岁之后,五岁那年,被她三奶奶打过一顿后,在别人眼中,她就赌气地回到了她哥哥身边,即使她三奶奶再怎么去劝,她就是不回去。
风雅的哥哥叫风崖,风崖有个刻薄的媳妇全村人都知道。风雅回到她哥哥身边,所有人当然都认为她会受欺负,所以三奶奶来劝风雅回去的时候,不少人也都跟着劝。
只是,风雅最终还是倔着要留在她哥哥身边。
五岁,风雅便被她嫂子赶进柴房,事实上那也是风雅最开始睡的地方,因为风雅的娘曾经就是带着她睡在那里。
不少人看不下去,偶尔会骂几句风雅的嫂子,但风雅的嫂子脸皮厚,根本不放在心上,惹急了她,还会上门骂娘。
头两年,风雅一直被她嫂子压着,打不过又骂不过,直到七岁那年,终于翻了身。
一次被揍后,风雅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根粗棍子,那时候她哥哥不在家,嫂子没有防备之下被风雅狠狠地打了一顿,卧床三天不起。
当然,气是解了点,但风雅被她哥哥轰了出去。
不过,风雅并不服输,她哥哥再怎么将她赶出去,她都会偷偷跑回来,然后躲进柴房里。
那一个月,风雅身上尽是淤青,身体也饿的瘦弱,每天都会跑到其他人家去讨些东西吃。
风雅这番模样,其他人当然知道是那个该戳脊梁骨的嫂子和哥哥故意饿她,可是纵使别人再怎么闲言碎语,风雅的哥哥和嫂子就是不为所动。
一个月后,七岁多的风雅自己在柴房里架了个土灶,每天自己弄些东西吃,有去芦苇丛里摸的野鸭蛋,有去别人地里挖的番薯。
一开始,别人同情风雅,那是因为风雅没有触及到他们的生活,但风雅三番几次去他们地里偷东西,一次两次还能忍,次数多了,这些人的同情心也都被消耗殆尽。
后来,风雅成了这个村子里所有人敬而远之的人,不知道谁起的,至此她有了个‘野娃’的外号。
所有人都认为风雅总有一天长不大,总有一天会饿死或者病死,或者是被她哥哥打死,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风雅顽强地活到了十二岁。
十岁那年,风雅硬生生从她哥哥的地里分出一庄,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些种子,自己种地。
十岁后,风雅很少再出去偷盗,所以村里人对她的态度慢慢改变了些,偶尔会送一些东西给风雅,但都被风雅给丢了出去。
十岁之后,风雅开始变得沉默寡言,除了跟她嫂子打起来,其她时候她很少说话,活在这个村子里,仿佛感受不到周围人的存在。
十岁之后,风雅已经非常善于打架,一般的男孩子都不是她的对手,风雅的嫂子也不敢再轻易对风雅叫骂,因为她不知道风雅什么时候就会出手打她,而风崖不在的时候,她根本打不过一个十岁的小孩。
活着这两个字,是支撑风雅的信念,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也许是别人都说她会死,所以她才会坚强地活着,也或许是别人说她是一个野娃,所以她才会选择活着,等待那个她未曾谋面的父亲出现,证明她还有个父亲,而不是一个野娃。
十岁之后,风雅已经能照顾自己了,能养活自己了,在她三奶奶那里学的编织手艺学的很精,偶尔自己也会编织些东西去镇里叫卖。
但,这仅仅是养活。
芦苇淀多灾,这是古来流传下来的话,风雅十二岁那年的秋天,整个芦苇淀都烧起来了,村子里只有一片良地,离芦苇比较近。
这一烧,几乎所有庄稼都被大火的热气给烤死。
编织对风雅的生活贡献其实微不足道,真正养活她的,是她在风崖那里分来的一庄地,还有从芦苇淀里摸来的野鸭蛋。
如果这一把火烧尽,风雅真的会饿死。
大火是在晚上烧起来的。
也许是多年的警惕,半夜睡梦中风雅就听到了大火的声音,在其他人还在死睡的时候,她发了疯一样往自己那一庄地跑。
还好,到的时候,大火的热浪还没有卷到她那一庄地,但也快了。
一庄地,不大,有玉米和番薯。
风雅开始疯狂地拔那些玉米,垒起一堆就用衣服包着送到远处的一个山洞里,然后又跑回来,继续拔。
大火很大,烧得很猛,风雅醒来之后就有不少人惊醒了,村里顿时锣鼓喧天,但没有一个人敢到良地附近,因为风向正是朝着这边,人进去,很有可能就被熏死。
庄稼没了就没了,人的命,还是要的,每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存粮,苦熬一段时间就过去了,官府应该会开仓济民。
但,那一庄地里的庄稼对风雅就是全部,因为她没有存粮,更没有资格去官府领救济,因为属于她的那一份,到最后肯定会被她嫂子夺走,有她哥哥帮衬着,她根本夺不回来。
所以,这一庄地里的庄稼,就是风雅的全部,如果没了,她可能正的会饿死,这次大火后,可没有地方她能再去偷,也没有芦苇丛让她再去摸野鸭蛋。
大火烧得很快,不一会浓烟就卷了过来,空气中的温度顿时上升了许多,人进去,用不着多久就会被烤死。
风雅是人,不可能在这灼热的浓烟中活下去,所以收了一半的玉米,她就收不下去了,因为睁眼都是难的。
随手拔下一根玉米,她就撒腿向外面狂奔,跑到浓烟外面的时候,她已经呛得在地上爬不起来了,怀中却紧紧抱着几根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