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鸢瞧了眼董路，对于他的直白倒是笑了笑。
伸出手去，轻轻地对着董路招了招，在董路走到近前时拿了帕子轻轻地擦了擦董路额角的汗。董路只管抿着嘴唇抬头看着穆鸢，一张俊俏的脸上尽然是慢慢褪去的平淡，换上来的则是混杂了不舍与不愿的神情。
那双眼睛里带着的光彩，即使是穆鸢都觉得有些心疼。
不过她还是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只管收了帕子，轻声道：“还记得你当初对我说的话吗？”
董路一愣，而后，却是神情尽去，坚定的点点头：“我会护着主子的。”
穆鸢笑了笑，道：“我信你，所以我愿意让你去试试，若是你不愿意我现在就能把你留下。”
董路摇摇头，这段日子他本就是想好了，只是人往往就是如此，即使是已经下定了的决心却也会因为别人的一点点温暖而变得软化下来，从而瞻前顾后。
穆鸢不愿意让董路犹豫，故而岔开了话头，道：“到了那里，一切就是凭你的本事，只是你记得，任何人说的都不要信，任何人说的都不要听，何时你站稳了脚跟，合适你就能强大而又拥有权势。”
董路点了点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在心里，印在脑海里，甚至是刻到了骨血里。
穆鸢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道：“跟我走了吧。”
董路抿抿唇角，头略略低了下去，声音也是低低的，若不是穆鸢注意根本是听不到的：“公主，我想等等夫焉大人。”
穆鸢却没有同意，只管淡淡说道：“走吧。”
董路也没有坚持，转身去了床边，从床铺的最里面掀开了被子，只看到被子里头藏着一个包袱，董路显然是早早的就准备了出来，这会儿只管把它拿了出来，然后抱着走到了穆鸢身边，要往外面走。
但是刚到门口，董路却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顿住了脚步，而后折返回去到了里屋，不多时又跑了出来，那包袱里面能隐约看到有一个凸起来的形状。
长条的，似乎是匕首。
穆鸢颇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董路抿了抿唇角，并不隐瞒，脸上还带了一点点浅淡的笑意，虽然只是淡淡的，但却能让那张本来有些苦楚的脸上露出一些鲜活模样：“这是夫焉大人送给我的匕首，说是让我随身带着，能拿来防身的。”
那地方显然是不能随便带着刀具进去的。
不过穆鸢却没有告诉董路，只管点点头，凭着让小公公带上他最宝贝的物件。
一路穿越小径，走过花园，董路轻声问了一句：“公主，那里是我认识的吗？”
穆鸢笑了笑，道：“并不是，我将你送进去也只能借了别人的名字，幸而我当初把你挂在了甘露殿名下，故而倒是能使了些法子把你挂在岁余公公的手底下，这才能进去了哪里。”
董路眼中有些惊讶，道：“公主着实是厉害的。”
穆鸢笑了笑，这有什么厉害的呢？直接用了法术将两个名字对调一下便是了，本只是个小太监，只怕岁余自己也记不得自己手底下有多少人的。
只不过穆鸢并不准备把这些事情都告诉董路知道，便是只管点点头罢了。
董路又问了问：“公主，那地方叫什么？”
穆鸢笑着道：“名曰，一善堂。”
***
一善堂虽然隐秘，但那只是它的身份隐蔽罢了，表面上这里只是内务府的一个分支衙门，平时做的便是像是他的名字这般，是给各个宫殿的佛堂道场添香油供香烛的一干太监宫娥。
只是一旦进了这里头，做的便不仅仅是那些事情，而是要做了哪些细作才会做的事情，甚至有些时候要为了上头的命令而杀人。
他们现在还隐秘，但是未来，一善堂会成为京城里顶厉害的衙门，里面的人行动间穿的便都是一身黑色斗篷，从头裹到脚，而那斗篷里面的便是一个个人形杀器，不见血不收手。故而未来这京城中只要看到一队黑斗篷劲装之人穿梭，便是必然有命要交代出去的。
但是现在这里还处于底下的阶段，没有未来的那种威武架势，故而这一善堂的衙门瞧着也并不是如何宏伟的样子，与这宫中的其他衙门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红砖绿瓦，朱红大门，上面端正的三个大字。
一善堂。
这三个字常人或许就此略过，但是穆鸢却是多看了几眼。
只因为这三个字的笔记分明就是出自隆鼎帝之手，隆鼎帝喜欢在书写的时候略有停顿，故而墨迹要深一些，而且字体颇为钢劲瘦长，故而颇为好认。
本以为这里不是隆鼎帝倚重的衙门，没想到现在就已经成了如此，倒是让人意外的。
穆鸢略略皱眉，但她却没有改变主意，只管往前走去。
穆鸢的身上是披着斗篷的，这斗篷是墨黑颜色，里面则是红色的衬里。而穆鸢今日所穿的衣衫是一身颇为好看的杏仁白掐牙祥云纹华裙，一件月白色织金缠枝纹锦缎纱衣包裹了身子，而那淡金底五彩花草纹样织锦袖长袄则是上月新制而成，穆鸢很是喜欢，但是毕竟颜色不合规矩故而只能在自己院子里穿穿，颇为扎眼的。但是此刻穆鸢却是轻轻地捏了捏指尖，那斗篷只管轻轻的飘起了一下。
而后，等穆鸢解开斗篷时，看到她穿着的竟然与刚刚全然不同，桃粉色散花水雾绿草锦裙勾勒出了窈窕身姿，一件淡紫兰刺绣鸡心领窄袖上衣瞧着便是很明显的只有紫宸殿方能穿着的样式，而那腰间系着的物件也是全然不见，只有一个腰牌了。
那腰牌上很明显是个“宸”字，自然是紫宸殿宫人才能有的。
刚刚穆鸢一直没有解开披风，董路自然也不知道穆鸢穿的是什么，但即使如此董路在看到穆鸢这身打扮时也是略微愣了愣。
毕竟一个公主装扮成了宫娥模样也着实是与众不同了些。
穆鸢取下了头上精致的镶丝红宝石花钗，放进袖中，而后就带着董路往那一善堂的大门走去。
守门的是一个看着不大起眼的老太监，眼睛似闭非闭、似睁非睁的模样，这会儿看到了穆鸢与董路前来，先是上下打量了这两人一眼，而后却是起了身，咳嗽了两声，好似苍老的快要动弹不得了一般，而后才道：“来的何人？”
穆鸢写出来了一善堂，对这里的规矩自然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故而穆鸢只管笑着略略行了个半礼，而后道：“自紫宸殿而来，陛下福安。”
那老太监呵呵一笑，而后又问道：“却是不知道你带来此人做什么。”
“江山社稷，万载绵长。”穆鸢这句话轻轻地，却没有丝毫犹豫，笑着对那老太监道。
这两句对答便是两句规定好了的暗语，若是旁人送来了宫人，只会送去上香添灯油，但是若是这般送来的，才能真的进得了一善堂。
而这两句话，除了岁余，即使是隆鼎帝也是不知道的。
果然，那老太监眼睛亮了亮，而后微微侧了侧身子，也对着穆鸢行了半礼，而后道：“老奴这一年多头回见到来了新人，倒是新鲜得很，多问了两句还望不要见怪。”
穆鸢笑了笑，她本就是长得好看，这会儿在脸上用了些法术让老太监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是那艳丽的姿容却是依然明艳：“公公客气，还望以后多多照料才是。”
老太监点点头，却是抬眼去看董路。
董路这会儿已经是一脸淡然地站在那里，因着练过武功，故而那脚尖总是不自觉地踮起，他现在的轻身法门已经练得如火纯青，哪怕这院墙都能够轻易的过去。但恰恰因为那些轻身法门，故而董路的站姿看上去很平常，但是其实是与常人颇有不同的。
那老太监先是点点头，显然对于董路带着武功来的底子很是满意。而后他又看着董路的脸，似乎更加满意了些。
那张脸上露出了笑，皱纹越发深了，但是瞧着倒是颇为慈祥的模样。只听老太监对着穆鸢道：“你回去告诉岁公公，就说人我收下了，必然是好好教导的。”
穆鸢点点头，回头看了眼董路。董路便是几步上前，站到了那老太监身边，行了一礼，极为乖巧恭敬。
这让穆鸢满意，董路虽然年少，但他总是有本事在最对的时间做出来最对的事情，即使刚刚那般不愿，可是如今他行礼的模样却是没有丝毫犹豫，显然是已经接受了种种。
老太监也是满意的，点点头，笑着看着董路，而后也没有再理会穆鸢，只管往里头走。
董路回头看了眼穆鸢，见穆鸢朝他点头，这才跟着老太监进门，手轻轻的摸了摸那包袱里面的匕首，似乎这样才能安下心去。
而刚过了门廊，就听老太监用苍老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董路略低了头，道：“回公公的话，我叫董路。”
老太监笑了笑，看了眼董路道：“这是个好名字，能在宫里得了名字的人可是不多的。”
董路脸上一僵，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毕竟大周宫中能有自己名姓的也就只有总管太监与得宠的，自己这个年纪哪里是总管太监？而且刚刚穆鸢分明送她来的时候借着的是岁余的名头，现在董路却是自己说漏了嘴。
本以为会被点破，但是那老太监却是慢慢悠悠的道：“你也不用怕，我瞧中的是你，无论送你来的是何人，只要入了我一善堂的门，便是我一善堂的人了，不问后道，只看前路。”
董路低了低头，轻声应了一声：“谢过公公。”
那老太监轻轻地抬了抬手，道：“你也莫要喊我公公了，我姓屠，是这一善堂的总管，你若是愿意，我愿收你为徒。”
董路听得出这位屠公公才是这里的主事人，哪里有犹豫。虽然董路年纪小，但是穆鸢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这是个能够在对的时候做出最对的事情的少年。
他直接跪了身子，道：“徒儿见过师父。”
屠公公笑起来，伸手去扶了董路，笑容慈祥，但那双眼睛却是带了些冷冽与审视的，只是隐藏在笑容里，看不真切了。
门口的穆鸢站在那里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看了看，见没有动静，这才转身而去。
走到了林子中，她身上的衣衫又恢复到了平时的模样，艳丽非常。拿出了那根镶丝红宝石花钗簪到了发间，穆鸢看了看晴朗天空。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
但她心里却不知道何时才能看到董路了，到那时候，她的董路会变成何种模样，是会被那一善堂吞了命，还是能浴血而生，又或是能捏住了权柄，翻云覆雨。
一切，只愿少年不忘初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