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甘露殿中闹了刺客的事情已经是让人心惶惶，而后此刻尸体被扔在了鸾凤殿门口的事情更是让人闻之色变，对刺客两个字越发敏感起来。
但是赵淑妃就是有胆子也有心思把这句话说出口来，堂而皇之的，丝毫没有顾忌。
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穆鸢却很明白。小全子当初招认了的，他并不是为了柳贤妃而去，而是为了毒害赵淑妃。这个消息赵淑妃想来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她惊恐愤恨都是可以理解的。
若是刺客的事情被拿出来开诚布公的调查处罚，想来赵淑妃也是能安抚的，偏偏隆鼎帝处理这件事情的法子的轻轻拿起轻轻放下，分毫没有痕迹，估计的便是那其中苏皇后的脸面和地位。隆鼎帝不愿意造成帝后不睦的情形，故而略过不提，只当没有发生过一般。
赵淑妃却是很不满这种结果，毕竟这次刺客是没有得手，若是得手了，赵淑妃只有死一条路的。
心里不满，面上难免是要带出来的。她也不是没有脑子，没事儿就吵闹的是无知蠢妇，赵淑妃要这么提一提，说一说，提一次说一次就能让隆鼎帝想起来他亏欠了自己的，以后自然是有所补偿。
只是这话停在旁人二中就颇有些不是滋味儿了，穆鸢闻言直接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又是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她转了头去看赵淑妃，做出了一脸委屈的模样，身子朝着柳贤妃靠了靠，没有说话。
赵淑妃却没看过来，她的本意也不是穆鸢，毕竟穆鸢从提亚而来，而且贵为公主之尊，赵淑妃不会平白无故的去找她的晦气，她的眼睛则是一直盯着角落的地方，带着精致甲套的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椅子扶手。
几个秀女停止了舞蹈，收拢了手臂站在那里颇有些不知所措，旁边的管弦丝竹也停了下来，没了声息。
本来准备抱着琴上前的秀女面面相觑，一个个的都停了步子，努力的收敛声音，而最前面的苏依兰虽然依然站得笔直，但脸面却也是低了下来。
坐在众人之后的杜嫣然则是愕然的看了看赵淑妃，似乎不明白为何赵淑妃此刻发难。不过杜嫣然摸了摸袖中的玉笛，觉得今天只怕是用不到它了。
众人皆顺着赵淑妃的目光看过去，原本不起眼的地方却集聚了所有人的关注。
雪盏正吃得开心，她吃鱼从来不吐刺，虽然化了人形，可小狐狸锋利的牙齿依然能够轻易地咬碎鱼骨，这会儿一条松鼠鱼被她吃的只剩下了个可怜的鱼尾巴。
正准备下筷子，雪盏就感觉到大殿中奇怪的寂静。雪盏一愣，而后抬头去看，本以为有人盯着她，可是细看下来这些人却是看向了她身后。
雪盏也回了头，便瞧见了白纱蒙面的宋婉言正手足无措的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渐握成拳，一言不发。
穆鸢自然也瞧见了宋婉言，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宋婉言骤然紧张起来的情绪，而宋婉言手中攥着的黑色瓷瓶则是让穆鸢多看了两眼。
直觉的，穆鸢不喜欢那瓶子里面的东西，而理由是什么穆鸢自己也不清楚。
宋婉言缓缓起身，宽广的外衫广袖遮挡住了手上的瓷瓶，也遮挡住了腕子，她先是行了一礼，这回倒是没有如以前那般跪下去，而是只是矮了身子，道：“见过淑妃娘娘，娘娘福安。”
赵淑妃并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宋婉言，而后扬起眉尖，道：“你是哪宫的，本宫怎的没见过你？”
穆鸢闻言差点笑出来，她可不信赵淑妃不知道宋婉言，对这些高位的宫妃自然是有自己的眼线的，哪怕赵淑妃被禁于宫中也是会收集到各个地方的消息。
宋婉言入宫，本就没有任何遮掩，反倒是堂而皇之的，之前在甘露殿中闹出来的那番动静柳贤妃也避不得人，赵淑妃自然是知晓的。如今这么问，也只能是用宋婉言做筏子给柳贤妃难堪。
柳贤妃心里自然也是明白这番道理的，她根本不去寄托于希望宋婉言能够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这女人刚才没有跪下去已经是让柳贤妃谢天谢地。
这会儿听了赵淑妃的话，柳贤妃便开了口，语气平和的道：“这是瑞王的侧妃，因着他怀着身孕，这瑞王府中有没有个主事的人，本宫就把她接进宫来，一来是照看她的胎儿，二来也是能作伴说说话。”说着，柳贤妃笑着看着宋婉言道，“本宫不是让你好生休息，怎么出来了？若是有个闪失，你让本宫如何对瑞王交代。”
宋婉言身上一抖，即使柳贤妃这话说得看似平和还带着笑意，可是宋婉言依然浑身发抖不止。
柳贤妃瞧见她这个样子越发瞧不起，但是穆鸢却知道，宋婉言发抖必然是因为寒冷，而她寒冷的缘由便是蒋才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宋婉言身边，一双没了眼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宋婉言的小腹，还要伸出手去摸。
穆鸢这才记起来，蒋才人死的时候腹中也有孩儿，一尸两命，着实是和自己相差不多的死法。
便是这种冤屈亡故，让他对孩子有种奇怪的追求，这会儿见了宋婉言的肚子便凑近了去，还想摸摸那腹中孩儿是否温热，是否跳动。
穆鸢是怨恨宋婉言的，带着宋璃的那份不甘和憎恶，穆鸢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挫骨扬灰。可是对宋婉言腹中孩儿穆鸢却是恨不起来，她毕竟有一颗属于人的心，而且蒋才人本就是可怜人，若是亲手伤了人命这轮回转世只怕又难了，这让穆鸢终究是没有办法瞧着蒋才人把手伸进宋婉言的肚皮里。
穆鸢略略抬了头，在蒋才人的手快要摸到宋婉言肚子的时候笑着对着宋婉言那边说道：“过来吧，莫要呆在那里了。”
宋婉言一愣，而后抬了头，看到的便是穆鸢那张没了面纱遮挡后艳丽无双的面孔。
而这一声换来的并不仅仅是宋婉言的目光，还有蒋才人的。蒋才人听了穆鸢的话以后居然就这么收回了手臂，转向了穆鸢，飘着身子重新坐到了穆鸢身边。
穆鸢没有看她，心里却是暗道庆幸，脸上依然是带着笑意道：“宋侧妃，你怎么坐的那般远的？过来与我同坐便是。”说着，穆鸢还往旁边挪了挪地方，而蒋才人爷跟着穆鸢动了动身子，让出了一块地方来。
乖巧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刚刚盯着宋婉言时候的骇人。
宋婉言自然知道穆鸢是为自己解围，面纱下的双唇抿了抿，她并不为这种解围而感激，只觉得越发屈辱了起来。在她看来，穆鸢就好像高高在上的贵人，她抬着下巴，睨视着自己，瞧着自己的笑话，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甚至于要施舍她的恩惠来让自己感激涕零。
最扎眼的，便是穆鸢那张绝世的面孔，看在宋婉言眼中就好像是天大的嘲讽，让宋婉言本来已经没什么感觉的伤口重新疼痛了起来。
宋婉言是怨恨的，仅仅是穆鸢那张俏丽脸面就让宋婉言心中怨毒。
若是穆鸢能够读心，知道现在宋婉言的心思，恐怕她会直接让蒋才人去卡了这个女人的脖颈，抽出她的每一根骨头。只可惜穆鸢并不懂得读人的心思，而宋婉言在片刻的沉默后也行了个礼，缓步朝着穆鸢而来。
穆鸢的眼睛追随着宋婉言的身子，而此时，她却看到了已经从苏美人身后绕出来的小全子。
小全子依然披头散发的，脖子上拴着厚重的锁链，可他却执着的绕着苏美人转来转去，分毫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穆鸢敏感的感觉到身边的蒋才人抖了抖身子，脖子微微伸长，似乎是要就这么把头伸过去一般。穆鸢瞧了一眼，她以前也是这么做过的，但是现在从旁跪着的角度看起来着实是不好看得很。穆鸢扯了扯蒋才人的袖子，而后蒋才人回了回头，穆鸢指了指她的脖子，说了句：“这样，不好看。”
蒋才人能理解简单的句子，而不好看几个字就重重的砸在了她的心上。
无论生前死后，女人对自己的容貌总是万般在乎的。蒋才人直接将身子缩了回来，脖颈也恢复了原状，她直接把脖子平平的转了一个圈儿，而后又转回来，感觉到舒服了以后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蒋才人转动脖子的时候那咔咔声听得穆鸢后背发麻。
不过即使如此穆鸢依然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她藏在广袖中的纤纤素手掐了个法诀，就在宋婉言落座时一道黑烟进了不远处苏美人的双眼，直接将眼睛蒙成一片漆黑。
苏美人并感觉不到异样，她只是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面上带笑，神色淡然，好似赵淑妃和柳贤妃之间的机锋与她毫无关联一般。苏美人似乎就此忘记了她曾经害过许多女人，还试图毒害赵淑妃，那被当成刺客是在牢里的小全子也不在苏美人的脑袋里。
似乎这个时候女人的脑袋里只有那个俊秀多情的锦绣馆画师，其他人全然不在她心里了。
赵淑妃撞破了她和那画师的事情，苏美人便可以让人杀她，好像任何理智都在此刻飞离了苏美人脑子一般。
苏美人摸着小指上的银质甲套，脸上带笑，似乎悠然记得昨日温存。不过就在她抚摸着甲套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上有着阵阵凉意。有些困惑的回了回头，以为是从通透的窗户外面吹来的风，可是瞧上去，赏月阁外的树木均是安然的，连树叶都不曾动。
颇有些疑惑的回了头，苏美人直直的对上了一张脸。
甚至都无法称之为一张脸。
苏美人瞪着眼睛瞧着那面孔上被挠抓出来的道道血痕，深可见骨，血肉翻出，一双眼球坠坠的掉出了眼眶，而他咧开的嘴巴里已经没了牙齿，浓稠的深红色血液流出来，似乎就要落到苏美人的身上一般。
这张脸面就这么贴近着苏美人，苏美人好似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腐臭味道。
苏美人牙齿打颤，使劲的把身子往后缩去，靠着椅背，瞪大了双目，一时间甚至忘记了闭上眼睛。而男人断掉了半截身子的身体也落进了苏美人的眼中，男人就这么用手死死地抓住了苏美人的椅背，身子则是往上探着，似乎要贴到苏美人身上一般。
素来娇生惯养的苏美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他见识过最害人的情境不过是杖毙宫人，却也是见不得血的。这会儿见了小全子的模样，她甚至都认不出这是小全子的脸，脑袋里瞬间被吓的剩下了一团浆糊，除了尖叫却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鬼……鬼啊！”
一声凄厉惨叫，直接让所有人的眼睛从宋婉言身上转移到了苏美人身上。旁人是看不到小全子的，只能看到苏美人整个人贴在椅背上，双后在面前胡乱的挥舞着，似乎在驱赶什么一般。
坐在苏美人隔壁桌子的木美人一脸惊骇莫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要上前去扶住苏美人，却被身后的汀兰直接一把拽住了胳膊，木美人回头去看，便直接被汀兰一把揽进怀里，就听到汀兰的声音传来：“美人莫看，那东西脏得很。”
木美人不知道汀兰说的是什么，可是惯常是信任汀兰的木美人素来是对汀兰的话听之任之，这会儿也就直接把脸埋进了汀兰怀里，再不抬头了。
汀兰的举动落进了穆鸢的眼中，倒是让穆鸢眯起了眼睛。穆鸢确信汀兰是能够破除法术的，只是她毕竟肉眼凡胎，上次砍落了穆鸢的布偶也只能说明汀兰有些道法。可是如今她能拦住木美人，显然是能瞧见鬼怪的。
一双肉眼，却能看破生死界，穆鸢心中有了警惕。
而此时，小全子已经是迅速的爬上了苏美人的身子，苏美人尖叫着从椅子上几乎是蹦起来，居然是疯了一般的踹飞了桌子在殿中跑起来。
穆鸢能看得到，小全子的半截子身子就这么挂在苏美人身上，跟着苏美人一癫一癫的。小全子则是尖声大笑着趴在苏美人背后，就好似曾经十数年蒋才人趴在他身后那般的动作。而蒋才人则是坐在那里，瞧着这好像是闹剧一般的情景，突然地，就笑了。
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却流出了眼泪，血一般的颜色。
苏美人慌不择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脑袋里就一个念头，把他弄下去，弄下去！
而这时候殿中众人也总算是拾回了神智，不少秀女都尖叫着“苏美人疯了”而后想要跑出去，却被赵淑妃拦了下来。赵淑妃捧着肚子，猛地皱起眉头扶着身边的霜儿，冷声道：“来人啊，制住她！你们都是瞎的吗，还不快来摁住了她！”
宫外的太监宫娥鱼贯而入，要去抓苏美人。可是用脖子上的锁链拴住了苏美人脖子的小全子却是嘿嘿怪笑着扯着链子，就好像是驾马一般的用链子控制方向，让苏美人慌乱中就这么跟着他左右转弯，居然是绕过了所有人的围困。
蒋才人笑得越发欢喜，甚至是拍起了手掌，好似对这场大戏颇为过瘾一般。
可是这时候，穆鸢看到身边的宋婉言竟然是站起了身来，直愣愣的站起来，让穆鸢一惊。
就看到宋婉言拿着她手中的瓷瓶，几步上前，猛地将瓶子里头的东西泼向了苏美人。那腥臭的味道让苏美人猛地停住了动作，愕然的看着宋婉言，而后就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脸上流下。
她伸出手去摸，看到的，就是满手黑红的血。
“……啊！”苏美人尖叫着，而她背后的小全子也在尖叫，几乎是瞬间就化成了光点没了影子。
苏美人却没有因此停下动作，反倒是慌乱的左右冲撞，而众人骇然之下居然忘记了拦住她，已经吓破了胆的苏美人就这么直直的冲向了赵淑妃。
柳贤妃是可以伸手揽住她的，只要伸伸手就能把苏美人挡住。可是一直沉默不言的柳贤妃只是微微蹙眉，却是冷漠的瞧着苏美人一路朝着赵淑妃冲去，一双凤眸深色淡淡，不带喜怒。
就这么，苏美人直接冲到了赵淑妃面前，脑袋，顶住了赵淑妃的身子，将她撞了个仰倒。
霜儿见势不妙，急忙伸手去抓赵淑妃，可是一切变故产生的太快了些，霜儿只拉扯到了赵淑妃的一片衣角，而后，她就看到赵淑妃已经是狠狠地撞在了桌子上，而后跌坐在地。
赵淑妃只觉得脸上一阵湿润，显然是那些黑红的血溅到了脸上，可是接着，她就觉得身下一疼。
温热的感觉顺着双腿流下，腹中的疼痛越来越明显。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赵淑妃直接变了脸色，嘴唇颤抖着嗡动，而后，她抖着声音说了句：“太医，太医……快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