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敬德一心想在泾阳杀退颉利,好让皇上高枕无忧。然而,他眼瞅着自己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理智逐渐战胜了激情。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样硬打下去,结果一定是全军覆没。正因如此,他立即命军撤退。唐军将士虽人人想为国捐躯,但军令不可违,他们听到主帅的命令,只好且战且退,纷纷策马奔向十里开外的泾阳城。丘行恭与阿史那思摩斗得正酣,忽听得撤军令,也只好趁机甩掉对手,拍马追赶尉迟敬德而去。
颉利瞧见唐军败退,乐得哈哈直笑,却出人意料地勒住战马,立在沙尘翻滚的山丘上,眼睁睁地看着尉迟敬德引兵逃走。这令阿史那思摩十分不解,他策马跑到颉利可汗跟前,一脸困惑地问他为何不乘机追击。颉利听罢,哈哈一笑,大声解释说自己深入中原的目的不是尉迟敬德,也不是泾阳,而是大唐的心脏长安。所以,他不想浪费时间攻打泾阳城,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往长安,以便打李世民一个措手不及。阿史那思摩等将领听颉利可汗这么一说,也都觉得甚是有理,于是他们便放弃了引兵追杀唐军。这样一来,尉迟敬德和他手下的残兵败将才得以脱身,很顺利地进入了泾阳城。
此时已是深更半夜,旷野上秋风呼呼地刮着,吹在人脸上感到有些冰冷。颉利骑着匹棕色血汗马,高高地立在横七竖八堆满血肉模糊的尸体的关道上,眼神里流露出胜利的喜悦,随即又感到一种难受。因为那些死尸中有他所疼爱的将士,更有他的心腹阿史德乌没啜。默然良久,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命军原地休息,等天亮后再向长安进发。突厥将士早已是疲惫不堪,听说可以歇息一阵,自然是求之不得,个个满心欢喜倒地就睡。不一会儿,静寂的夜空中响起了响亮而均匀的鼾声。颉利望了眼那些进入梦乡的士卒,内心生出股怜惜之情。他知道日夜行军已使将士疲乏至极,他们太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其实,颉利这时候也是浑身倦乏,可他却不想走进已经支好的帐篷内休息,因为他有桩心愿还没了却,那就是安葬阵亡的部落首领阿史德乌没啜。因此,他当下就命阿史那思摩、执失思力和儿子施叠罗前去寻找阿史德乌没啜的尸首,自己立在昏暗的夜色中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回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阿史那思摩他们三人才抬着具无头尸来到了颉利可汗的跟前。颉利看见了阿史德乌没啜满是血迹的尸身,不禁悲从中来。他翻身下马,蹲在阿史德乌没啜的尸体边,长时间沉默不语,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着转儿。此刻,他的心都快要碎了,只因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没扑倒在挚友的尸身上嚎啕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颉利才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他怀着诀别的心情看了自己的老朋友一眼,然后缓缓站起身,用沉痛的语调吩咐阿史那思摩等人将这位不幸牺牲的首领埋葬。说完,他仰天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脚步沉重地走向闪着灯光的帐篷。此刻,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泪水夺眶而出。
天很快就亮了,东方凝着层灿烂的朝霞。等众将士填饱肚皮,马儿喂足了草料,颉利可汗便一声令,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朝长安方向奔去。由于泾阳距长安城较近,突厥主力不到两个时辰就抵达了渭水河畔,直逼长安。颉利为人谨慎而狡诈,他虽手握二十万雄兵,但还是认为不可贸然出兵过河攻打长安,当摸清李世民的底细方可出击。于是,他便派大臣执失思力前往长安观察虚实,同时趁机劝李世民归附自己。
执失思力得令,立马出了营帐。他骑马过了便桥,朝大唐皇宫飞也似地奔去。没过多久,他便来到了显德殿。
大殿两侧肃立着文臣武将,龙椅上高高地坐着大唐皇帝。李世民瞧见执失思力,就知道他是来干什么,不由冷冷一笑。默然会儿,他口气冷峻地问道:
“颉利背信弃义,引兵犯朕疆土,掠朕子民。今朕尚未向他兴师问罪,他倒好派你来向朕示威了。执失思力,朕问你颉利到底意欲何为?”
执失思力见李世民如此威严,心头不由一怔。不过,很快他又镇定下来,用傲慢的眼神瞟了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接着,他不可一世地扬头答道:
“陛下,本将军奉可汗之命,特来告知您。大汗已率百万大军驻扎渭水河畔,不一日便可抵达长安了。”
“是吗?”李世民盯着立在阶下的突厥来使,不动声色地说道,“那又怎样?”
“大汗手下兵强将猛,可将长安踏为齑粉,哼!”执失思力十分狂妄地答道,“然大汗念及往日情谊,不想兵戎相见,只命你立即开城纳降!”
“大胆,蛮夷之邦竟敢命上方之国臣服,是何道理!”李世民猛地一拍龙案,怒道,“朕与颉利刚刚言和,赐他金银绸缎无数,如今他却背弃盟约,率军深入我朝国土,是何道理!朕与颉利屡次交战,皆凯旋而归。颉利乃朕手下败将,今日竟敢口吐狂言,哼!好,朕先砍了你的人头,向颉利示威。来人!”
执失思力一听到李世民要杀自己,吓得面如土色,方才那股子狂妄劲一下子就全没了。他扑通一声,跪地向大唐皇帝求饶道:
“陛下恕罪,陛下……”
萧瑀见状,慌忙出列向李世民拱手道:
“皇上息怒!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请皇上将执失思力逐出城门之外。”
李世民本想借执失思力杀杀颉利的锐气,哪肯轻易放走他。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如果真的杀掉执失思力,必定会激怒颉利,从而不顾一切地率军攻打长安。这对他来说是极为不利,毕竟长安兵马不过八万,很难抵挡住突厥二十万精锐之师。因此,他考虑了番后,就改变了主意,对执失思力大声说道:
“朕乃大唐皇帝,岂可像颉利这等夷蛮之人不讲礼仪!萧爱卿说的对,两国交战,不可斩来使。好,朕不杀你,留你在宫中好吃好喝一段时日,如何?”
“谢陛下不杀之恩!”执失思力赶忙磕头致谢,接着又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说道,“陛下,在下乃大汗派来的使者,您还是放在下回去复命吧!”
“执失思力,朕有心留你做客,你何故拂朕之意呢?”李世民脸上掠过丝笑容,接着正色道,“朕不能放你走,否则颉利以为朕怕他,便会更加放肆!”
“皇上圣明!”房玄龄赞同道,“颉利私毁盟约,引兵犯我大唐,有负皇上厚恩。今又遣大臣前来大放厥词,令皇上尊威受辱,万不可放走这狂妄之徒。”
“是呀,皇上!”杜如晦紧跟着拱手对李世民说,“执失思力身为使者,竟然不知礼节,于朝堂之上狂妄自大,忤逆皇上,自当将扣下来问罪。”
“你,你们……”执失思力见房玄龄、杜如晦等大臣支持李世民的主张,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会儿,他才用威胁的口气对李世民说,“陛下,你扣押汗国使臣,可汗一定会很不高兴。今我国大军就在渭水之北,您难道就不怕大汗率军杀进长安城吗?请陛下三思!”
“哈哈!”李世民放声一笑,一脸不屑地指着执失思力说道,“朕有猛将万余,精兵百万,岂会怕你等乌合之众。颉利若敢轻举妄动,朕必教他有去无回,葬身于便桥之侧,哼!”稍顿,他又把眼睛转身一旁的侍卫,大声喝句,“来人,把执失思力给朕押下去,囚禁于门下省,听候发落!”
“遵命!”那几位身强体壮的侍卫不约而同地应了声,然后跑上前,一把将执失思力的两只胳膊架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拖着他向殿门外走过去。
“陛下,陛下您不能这样做呀!您……您这是在侮辱大国使臣哪!”执失思力一边挣扎着,一边羞愤而又无奈地向大唐皇帝抗议。
李世民什么也不说,两眼含笑地望着执失思力的狼狈相,心底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痛快。他对着众臣哈哈大笑了阵,接着又盯着一旁的萧瑀问句:
“萧爱卿,你知道朕为何要拘押执失思力吗?”
“皇上高深莫测,微臣愚钝,实在是揣摩不出您的心思,还请皇上明示!”萧瑀拱手答道。
“是啊,皇上,臣等也不明白您为何要扣留执失思力,他对抵御颉利又有什么用呢?”长孙无忌、封德彝、侯君集等人紧跟着萧瑀说道。
“怎么没有?用处大着哪!”李世民望着众臣又是哈哈一笑,随即一本正经地答道,“你们以为执失思力前来晋见朕,单单是为了说降吗?不,颉利派他入京城的真实用意是窥探我军虚实,然后再作打算。执失思力是个相当精明之人,他途经京城,一定看出了京城守军的兵力比较虚弱,很难抵挡住颉利的二十万大军。一旦让他回去,执失思力就肯定会鼓动颉利发兵长安。如此,长安得面临灭顶之灾了。为了不让颉利乘虚而入,朕只能把执失思力扣下!”
“皇上圣明!”萧瑀、封德彝等大臣听后,由衷地佩服道,“皇上如此一说,臣等茅塞顿开,羞愧方才所谏之言哪,还望皇上见谅!”
“皇上所言甚是!颉利为人奸诈,且又处事谨慎,自然不会贸然进攻长安。他命执失思力前来,的确是为了刺探军情。”杜如晦若有所思地说道,“只是,这扣押执失思力之事也不可能阻止颉利率军过渭水入长安呀。臣不知皇上有何妙计可退突厥,以保京城安然无恙。微臣愚钝,请皇上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