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莲嫔本是才进宫没多久的,家世也并不显,只因生得格外妖娆,又很有些其他宫妃没有的市井气,就叫皇帝感到新鲜,近来竟是十分的宠爱。仗着这份宠爱,莲嫔在宫中很有些跋扈嚣张,不但低品级的宫妃在她面前受气,便是有几个位份比她高,却已经失了帝宠的妃子,也被莲嫔欺凌过。
沈皇后掌管后宫,自然知道这些。只是,一来后宫里的妃子们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有那得宠的,难免生些小心思。尤其丽贵妃等膝下有子的,更是皇后眼中钉。有了莲嫔这样的蠢货去当出头鸟,沈皇后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来,沈皇后深知自己如今年纪不小了,皇帝于她,敬重多于爱宠。既然这样,她只稳稳当当做自己的中宫,只要地位稳固了,儿子将来就是太子。皇帝宠爱出身卑微的莲嫔,总比宠爱家世显赫的那几个妃子要好的。
因此,听到莲嫔今日竟敢挑衅丽贵妃,也没有阻止,只装作没有听见,低声与皇帝说笑。
只是,丽贵妃又岂是好惹的?
她出身永宁侯府,家里也曾是大凤朝赫赫扬扬的勋贵。只这些年有些没落,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盘根错节的人脉还在,势力不容小觑。且,她在宫中近二十年屹立不倒,自然有一番心机手段,岂是莲嫔这样根基浅薄的能比?
当下,只一句话,便将莲嫔的嘲讽轻轻拨过。
美目中波光流转,发间红色宝石在亮如白昼的重华馆里熠熠生辉,只叫莲嫔看了既眼红,又嫉妒。
“也难怪,莲妹妹从前想来也没有什么功夫去礼佛,哪里知道这些呢。”丽贵妃笑意盈盈的,端起面前的酒盏就唤了一声皇上,只俏皮道,“臣妾要为莲妹妹说句话了,哪里就能只为了服侍皇上,就忽略了菩萨呢。皇上,臣妾要罚您一杯!”
她之所以多年得宠,一方面是因为美艳无双的容貌,另一方面,就是那份爱娇中带着张扬的个性叫皇帝喜欢了。
听她言语,皇帝竟也不生气,只笑道:“爱妃说的有理,这杯酒,朕便饮了。”
竟然真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丽贵妃嫣然一笑,眉眼间尽是风流婉转。
皇帝笑了笑,与皇后道:“贵妃近来越发像个孩子了。”
“这正是丽妹妹的好处了。”沈皇后虽对帝宠不大抱希望,但见皇帝这样的场合竟然夸奖丽贵妃,心中难免暗恨,掐着掌心让自己维持住笑容,“老七都眼瞅着要娶妻了,妹妹还是赤子之心。”
说到最后,竟也不自觉带了几分酸意。
皇帝不以为忤,哈哈笑了起来。
“皇上!”莲嫔咬了咬嘴唇,不甘心被忽略,娇声道,“臣妾也敬您呢。”
皇帝端起酒杯,有些微微熏,抬眼就瞧见了还在下边垂首而立的顾氏母女。但见那少女不过十几岁,虽是低头有些看不真着,穿着冬衣,却也不显臃肿。华美的云锦衣裳反倒是衬得她身姿窈窕,一头浓密的秀发,挽了飞仙髻,发间只缀以珍珠,莹润生光。
他方才已经看清楚了凌妙的容貌,尤其对她额间那点朱砂十分的新奇。正要让她再抬起头,就觉得手上温热,沈皇后覆着他的手,含笑道:“皇上,您瞧,凌夫人凌小姐还在下边站着,是不是先叫她们回去?”
皇帝回过神,不好驳斥皇后的话,便点了点头。
顾氏轻轻松了口气,与凌妙谢恩后回到了座位。
只是这一次面具竟是糊里糊涂的,到底帝后为何要将母女两个叫到前边,顾氏着实摸不清了。
心中有事,后半段的宫宴顾氏都有些恍惚,只带着这疑问,回到了侯府里。
次日,便先后有沈皇后,丽贵妃等人的赏赐到来,甚至还有莲嫔的,都是指名给凌妙。这,就叫顾氏更加的不安了。
“既给了我,那就是合该我发财了。”
凌妙扒拉着那些赏赐,丽贵妃的最为贵重,两套头面,一套赤金点翠的,一套镶珠嵌宝的,更有一匣子尚未镶嵌的红宝石,打开了盒子就闪耀璀璨,成色极好。沈皇后中规中矩,宫造的蜀缎蜀锦云锦羽纱,各色都是十二匹,还另有些女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儿。至于莲嫔的,自然比不得皇后贵妃,凌妙也不在意。
别人犹可,唯有凌嫣见到这些好处,眼圈都红了,只在老韩氏处哭诉:“都是一样的进宫里去,凭什么她就得到那么些好东西,我就一样都没有呢?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觉得,我是被皇上和皇后娘娘嫌弃的?叫我怎么见人呢?”
老韩氏也很不满。
那些好东西,她也从来没有见过的。凌妙若是有心,就不该吃了独食儿,无论怎样,在她这个祖母这里,也该表表孝心的。没想到大半日过去了,也不见顾氏凌妙那里有什么动静,很显然,那些个赏赐是一样也不准备拿出来了。
“好孩子你快别哭了。”老韩氏心不在焉地安慰凌嫣,“你这一哭,祖母心里都难受!”
“祖母!”凌嫣扑在了老韩氏怀里撒娇,“祖母替我做主!”
老韩氏叹气:“如今你二姐姐,眼里哪里还有我呢?”
说着,竟然也声音带了哽咽,“我在侯府里这么多年,呕心沥血的,无非就是为着府里头好。你们好了,我就是闭了眼,也很能放心了。只是……如今你大伯母她们,唉!”
又是一声长叹。
一旁的韩丽娘忙劝道:“姑母不必伤心,表哥还是很孝敬您的。”
提起儿子,老韩氏脸色总算是好了些。“况且,妙姐儿就算是跋扈了些,又还能在府里几年呢?眼瞅着都要及笄了,很快就会出阁儿。姑母,便宽宥一些吧。”
提起这个,老韩氏脸色才好看了些。有些话不欲让别人听见,只又好言安慰了凌嫣几句,便打发了她离开。待凌嫣一走,老韩氏便问韩丽娘,“叫你预备的人,可都预备好了?”
“姑母放心。”韩丽娘眼中闪过几分厉色,瞬间又变成了温柔纤弱的模样,只细声细气道,“韩五那孩子虽然年纪大了些,然这样也好,到底会疼人。妙姐儿那孩子,若是家世好年纪也相配的,只怕难容她的性子。咱们,也都是一番好意呢。”
老韩氏冷笑:“顾氏那毒妇从进门起,就叫我百般不痛快。凌妙小小年纪也随了她,跋扈又霸道!罢了,往后就叫她嫁给韩五,也叫顾氏尝尝这心里油煎火烤的滋味吧。”
韩丽娘替她捶着肩膀,柔婉地笑了。
这府里,只要凌妙在,她的蓉蓉就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且凌妙那丫头如今不知得了什么道行,一双眼睛竟然能够看透人心一般,叫她感觉瘆得慌。几次试探,都被凌妙化解了。有凌妙一天,只怕她的心愿就一天不会达成。故而,无论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自己,韩丽娘也只好送凌妙个“好夫婿”了。
转眼就到了元宵节。
这一日,傍晚时分起,京城里便是灯如昼,人如龙,十分的热闹。
早有楚萱华岑媛约了凌妙出去逛灯会,顾氏担心女儿,便叫凌肃跟着。楚萱华身边也有楚子熙相护,岑媛却是带了个十二三岁的弟弟出来。那小孩儿名叫岑朗,挺文雅的名字,偏生人长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个头儿倒是比他姐姐岑媛还要高上一些。
一行人在街上走走停停,或是猜个灯谜,或是买个花灯,三个姑娘都挺愉悦。
“你家妹妹倒是少见这样高兴的时候。”楚子熙负手走在凌妙等人身后,看着凌妙裹在火红色狐狸皮斗篷里的窈窕身影,对旁边的凌肃笑道。
凌肃目光沉了沉。妹妹才十几岁,本该快快乐乐的年纪,却因着家里的乱七八糟,时常露出沉郁之色。他在书院里念书,这几年虽知道母亲妹妹的处境,却很少能做什么,都是妹妹小刺猬似的护着母亲的。这,就叫他这个做兄长的,很是无地自容了。
正沉闷间,就听见一声娇婉的声音传来,“二哥哥,竟是巧了。”
抬眸一看,原来是楚国公府二房的嫡女楚兰华。
楚兰华披了一领鹅黄色底子滚了雪白狐狸皮风毛的斗篷,整个儿人看上去娇艳中又不失温婉,面上泛着光彩,眼睛里带着让人忽视不得的光芒。
她的身边,还有个长身玉立的锦衣青年。这青年眉目俊朗,贵气十足。只是若细细看,便能发现他天人一般的脸上竟有道浅浅的疤痕。正是七皇子,萧乾。
楚兰华快步走到楚萱华跟前,扬了扬手里的莲花灯,“姐姐你看,这是七殿下送我的花灯,可好看不好看?”
她面上似乎有些含羞带怯,然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炫耀。
毕竟,这是皇子送的呀!
楚子熙也知道自家二叔有意让楚兰华嫁给萧乾,但他却嗤之以鼻。萧乾那样的人,不过是个伪君子。他若要娶妃,必定是会考量到身份地位,楚兰华一个国公府旁支的女孩儿,想给他做正妃,怕是痴心妄想。
“不过是盏普通不过的灯,也值得这样显摆?”
又是几个身影走到了楚子熙等人身边,打头的一个,容颜欺冰赛雪,眉目婉转如画,若是生在女子身上,必定是倾国倾城。然这人玉白的面容上还仿佛带着血海似的煞气,竟叫人忍不住身上一冷,有想要后退的冲动。
“见过郡王。”
楚子熙笑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荣王府嫡次子,新晋的翊郡王,萧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