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的开头是这么写的:
‘据那日平县见得一面之后,吾两月余来,日日胆战心惊,近日又梦到吾往昔所杀七人向吾讨命,昔日之恶,得今日之果,吾已年过古稀,尚不知人间得活几日,只愿此孽可在阳世之时得以消净,吾听闻二人于奉天有所行迹,决定一试,愿能了结此愿!’”
绺子故意把“二人”两个字说的很重,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个“你现在知道了吧!”的表情。
我心里一惊,如果说绺子的太爷在笔记中所说的“二人”就是我和伯重的话,根据绺子太爷马守一所描述的相关内容,的确是非常有可能的!
因为从字里行间的意思可得知,大概是马守一在平县这个地方机缘巧合之下,曾遇到过两个人,不知期间发生了何事,马守一回去之后便开始每日提心吊胆,梦见昔日死在自己手下的七个人在梦里向他索命,这让年纪已经非常大的马守一非常害怕,不知从哪里探听到二人在奉天露过面,所以决定去寻找,想让二人帮他化解冤魂一事,好在自己百年之后,到了地下可得以安息。
我又想到了在陆景温船上时,靠着小英的魂魄游丝而陷入的那个梦境,如果那个梦境里是真实存在过的话,我那个时候应该还没有被伯重找到,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被四叔“捡”了去专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以此谋生。
再一想,我看到“我”在四叔家的时候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伯重又曾经说过,小英被卖给陆景温的那一年正是民国十九年,而马守一遇到我的这一年是在民国二十八年,即据“我”在四叔家里的年月已经过去九年,如果这副画也是在民国二十八年所画的话,那正是我和伯重在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画上的人脸部轮廓和年纪状态都和我现在一般无二,这样的话,时间上也非常的吻合!
我的脑子急速的旋转着,越想心越凉,如此看来,我和伯重的确是在民国期间曾经转世为人过……
我捧住了脑袋,几乎是咬着牙说道:“继续说!”
绺子看我状态不对,问我没事吧,我摇摇头说:“没事,你继续……”
绺子嗳了一声,就继续说道:“太爷的那篇日记就只写了这几句话,再之后的一篇是在一个星期以后,是说:
‘寻二人无果,今日于街见倭贼随意斩杀国人,听闻东北军少帅已被蒋扣押于贵州偏隅之地,唏嘘如此乱世,悲哉,悲哉!’
我之后查了一下,那一年的确是张少帅被******扣押在贵州的那年,也就是1938年,东北军主帅一倒,军心溃散,整个东北一片混乱,日本人更加肆无忌惮,太爷要想在那种环境下找人,太难了!之后太爷的笔记停了将近一个月,接下来就是整本笔记中的最后一篇了,日期已经是在当年的腊月十八,是这么写的……”
绺子清了清嗓子,回忆道:“
‘年关将至,四子铮山来信劝吾归家,吾前日已见二人,无奈身业随行,实消不得。吾现住于昔日老友家中,独坐南阁窗前,看院中老仆幼孙得饴糖而眼笑眉飞,忽有感怀,吾一生恶业无数,恐无来世为人,或投生蝼蚁,或投生蝇蛆,少黎所言诚不欺吾。近日梦中冤魂肆虐,心力憔悴,遂凭记忆请西洋画师画得二人画像挂于床前,果得片刻安宁,吾今日渐感疲累,恐大限将至,如今已无牵挂,只愿子孙以吾为戒,若他日有缘得此手札,汝辈切记善行一世,天道轮回,自有因果,阿弥陀佛……’
笔记到这,就再也没了,我曾经听爷爷说过,那年太爷也不知道为啥,忽然决定要去奉天,世道乱,本来爷爷也不同意,但太爷铁了心就要去,后来爷爷无可奈何,只能拜托太爷一个住在奉天的旧友多照顾照顾。”
“太爷在奉天呆了一个多月,爷爷一看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就写了封信劝老爷子回来,太爷笔记中的‘四子铮山’就是我爷爷。后来听爷爷说,太爷大年三十才到家,回家以后好像变了个人,先是把子孙叫到跟前交代了自给儿的后事,把大家伙儿吓的够呛,然后老爷子就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不让人进,也不出来,结果等到大年初五,一大早家人给老爷子送早饭,发现人都已经凉了……”
绺子说到这,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叹道:“如今看来,太爷死了之后,爷爷就命人把书房锁了,这么多年也没人再进去过,没想到机缘巧合,我成了第一个有缘看到他手札的子孙,更没想到的是,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竟然能以这样的方式再遇见你俩,你说,这到底是啥缘分呐!”
我已经完全明白了,绺子那句话说的着实准确,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果然不假。
不过,我还是有些事没搞明白,就盯着绺子说:“绺子,你别忽悠我,我知道你还有事没告诉我,我现在脑子是乱,但还没糊涂!”
绺子老脸一红,低头没敢看我,磕巴了半天,才懦懦道:“这件事,我,我,我寻思着你不能问,就是……其实,其实你从成都往杭州去的时候,我,我就一直跟着你呢……”
“所以,我在杭州的一举一动你其实早就知道?”
“也,也没有都知道,你跟吴大哥住的那酒店,我,我也住那。那天那个穿旗袍的娘们找你们的时候,我就在餐厅的一角,你们都没看着……后来你们出门,我一直在后边跟着,结果你们拐进的住宅区看门的太严了,我,我就没能进去……”
果然!我在心里大骂着绺子,真没看出来他这一身肥膘,还能干间谍的活儿!
我咬着牙继续问:“这么说,我和伯重从杭州到舟山,你也一直跟着?”
绺子头垂的更低了,“嗯……不过老子也很郁闷啊,你们去的地儿咋一个比一个缺德?!没想到老子千辛万苦从杭州追到舟山,结果眼见着就到地方了,那什么狗屁疗养院又不让老子进!老子猫在那鬼地方等了一夜,结果第二天下午你们才出来,没把老子郁闷死!”
我忍着怒气,说:”绺子你别扯这些没用的,还有船老大的事,你给我解释清楚!”
绺子慌忙抬起头,“是,老子一直偷么跟着你们是我不对!但天地良心,我真没想到小于会找上五爷爷,要不是跟着小于,我他娘的几乎都给忘了五爷爷就住在舟山这件事,真是凑巧了!我原来还发愁怎么跟着你们出海,陆地上跟人容易,可这海上跟人难呐!嘿!可巧啦,小于找的船老大我他娘的居然认识!可老子对天发誓,五爷爷跟姓梅的勾结害你们的事,我是真不知情!”
我眯着眼看着绺子没说话,绺子见我不吱声,急了,“哐哐”的拍着脑袋,大声道:“这么着靳爷,你要是不相信,你现在就找块砖把我歇死!老子躲一下就是他妈王八生的!老子真是不知情,咱在一块处的时间是不长,可我那你当过命的兄弟!虽说我是有事瞒着你,可你也他妈也有事瞒着我不是?!老子要是真勾搭姓梅的害你们,真的,你现在就能死我!”
我看绺子的眼都红了,知道敞亮如绺子这样的人,是最受不了这种猜忌的。我摆摆手,“在这件事上我相信你!”
绺子随即露出一个吃了蜜蜂屎的表情,嘴角都咧到了耳根,肥厚的大手掌子“啪啪”的拍着我的肩膀,“尿性!靳爷!兄弟,杠杠的!”
绺子抖了抖肩膀,看起来相当的轻松,他也算是藏不住事的人,此刻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用他自己的话就是“真是他娘的周身都通透了!”
我听完这一段往事,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反而更加迷惑了,我真的需要慢慢消化,要思考的事还太多,脑袋几乎乱成了浆糊。
绺子这个时候忽然用胳膊捅了捅我,问:“欸,你说这事要不要告诉老大?跟你马爷是坦白从宽了,可是跟他……老实说,我,我怂……”
我也皱起了眉头,小英梦境中的事我还没打算跟伯重说,现在又冒出绺子这码事,这还真麻烦了,我现在可以确定伯重的确对这段过往有所隐瞒,这种情形下我总不能长驱直入大刺刺的直接开口问“喂!你丫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老实交代!”
我简直可以预料到,如果我真的这么问了,伯重会立即飞身一脚把我踹下海,半点犹豫都不会有!
我一哆嗦,忙对绺子说:“还是等等,找机会再跟他说吧,我,我也怂……”
谁知话音刚落,忽然就听到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和绺子一激灵,顿时吓得魂都没了!猛地抬头向床上看去,只见伯重已经坐了起来,正淡淡的看着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