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爷爷早已经退了二十多年了,家产捐了个七七八八,但那栋祖宅一直留在,也舍不得搬走,我爹算是老来得子,我出生以后我爹就跟爷爷合计咱说不能再窝在山沟沟里了,为了孩子以后着想,咱还是得去省城,省城的宅子早就置办齐了!爷爷当时年纪已经非常大了,在祖宅里住了一辈子,虽然万般不舍,但也明白在这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在我三岁那年举家搬迁,搬到了省城里。老爹也是个念旧的,吩咐祖宅里的东西一概不用搬,全都原封不动的给他留着,找了一对信得过的老头老太太搬了进去,一来看宅子,二来平时打扫着也宅子也不至于破败了,我爹还说每年夏天还可以回那嘎哒住段日子,避避暑,打打猎,也不错!”
绺子抽烟抽的极快,很快又摸出一根点上,我制止道:“差不多得了,你肺还要不要了?”
绺子遥遥头,看起来非常的古怪,“老子现在需要这个,你不让我抽,我根本就说不下去!”
我说无奈,说那好吧,你继续说。
绺子抽着烟,依旧靠在门框上,说:“……我八岁那年,爷爷刚做了个手术,心脏出了问题,已经不大能走道儿了,平时都得坐轮椅,又是在夏天,热的出奇,我爹一合计,咱们带老爷子回祖宅散散心,老爷子的身子恐怕也拖不了一两年了,带他回祖宅,也好让老爷子高兴高兴。我当然说好,这城里哪有山里带劲?掏鸟蛋打狍子摸鱼,想想都高兴,于是我爹一拍板,开车带着我和爷爷三人就回了祖宅。”
“那时候我正是最淘气的时候,进了山就撒欢了,看房子的老俩有个孙子,比我大几岁,叫福全,也跟着老俩住在祖宅里,我整天就缠着他带我去山里疯,整个人都玩脱了!就这么玩了几天,也有点腻了,那天就呆在宅子里没出去,在天井里坐着听老爷子讲故事,老爷子说起他小时候的事,说那会儿比现在好耍,以前山里都是有狼的,还有人熊,他还跟放山的(东北挖参人)上山挖过参,老爷子越说越高兴,说大孙子你推着我,咱们去后院看看,那是你太爷的书房,我小时候倒腾的宝贝都在那藏着呢!”
“那是我家祖宅的最后一进,后来基本上都用来堆杂物了,正中间的一间原来是太爷爷书房,我太爷虽然是土匪出身,但也是识字的,小时候家里穷,差点没饿死,后来给逼急了进山当了土匪,熬成了大当家以后,太爷头一件事就是山下劫了个教书先生教他认字,说起来太爷也不是一般人啊……太爷没了以后,他那间书房我爷爷就吩咐给锁了,这么多年原封没动,钥匙都早不知道丢哪了,最后还是我找了块石头把锁头给砸开了!”
“进了书房,老爷子站不起来,就让我翻房里那些架子,说他的宝贝就藏在一红木的盒子里,你给爷爷找找。那间书房,好些年没进过人了,那尘土厚的,我一扑棱差点没给老子呛死,整的我老大不乐意了!我几乎把整个架子都翻了才找找爷爷的那盒子,打开之后傻眼了,敢情爷爷的那些宝贝就是破弹弓,小木剑,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零碎,我他娘的居然还看见了一个女人的红肚兜!爷爷就拿起一件来讲半天,拿起一件来又讲半天,说的兴高采烈……”
绺子说起这一段,脸上的表情柔和了很多,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尴尬的笑了笑,说:“扯的有点远,咱直接说重点……反正就是那天我推爷爷走了以后就鬼使神差的又回去了,半大小子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我想看看那房里还有啥好玩的东西。那间书房摆设简单,正中一书桌,三面一人高的的大架子,架子上书挺多,年头太多了,我一翻有的都碎了!其他的就是些摆件,也就是瓷瓶子那些玩意,我也不敢兴趣。书桌正后面那个架子最顶上,有一个挺大的盒子,落了锁,那时候我愣啊,踩着椅子上去‘哐’就给砸了,手进去摸,摸到一个圆鼓咙咚的玩意儿,我就给拿了出来,打开一看,发现那是一幅画……”
绺子大概是站累了,也盘腿坐了下来,说实话,他并不是一个好的讲故事的人,至少他要是去说书或者写小说,一准是能饿死的那种,我听到现在依旧云里雾里的,根本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
绺子坐下后,哎了一声,说靳海你别嫌我啰嗦,我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引出下面的话。
我点头,绺子拖着腮帮子表情开始凝重起来,他先问了我一个问题:“靳海,你说人跟人的缘分是咋来的?”
我“嗯?”了一声,说:“你这问题太高深了,属于哲学范畴,我实在听不惯你这么说话,咱还是整点粗浅易懂的吧!”
绺子又叹了口气,不理我的揶揄,继续说:“我觉得,有句老话儿说的特牛逼,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呵,我绕了这么多圈子,就是想跟你说,在成都吴大哥家楼下,老大走出来让我看见他正脸的那天,我就知道,是咱的祸咱躲不了,该咱经历的事咱也绕不开……”
“你丫到底要说什么?痛快点不成么?”我急了,锤了他一拳。
绺子神经质的呵呵一笑,有点不大正常,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直到把我盯的发毛了,刚要骂,绺子忽然开口说:“我见过老大,也见过你,就在我太爷书房的那副画里……”
“你说什么?!”我瞬间就精神了,脑子“嗡”的一声,不敢置信的看着绺子,绺子还是一脸神经质的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见过你俩!就从架子上那把落了锁的盒子里拿出来的画上!”
我完全不能理解,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你,你,你******说清楚点,那是啥画?画,画,画的我俩?!怎么可能?!”
绺子估计早能预料到我会有反应,但没想到我的反应会这么大,忙又摸出两根烟点上,一根直接塞到我的嘴里,“你说你,着啥急啊,不得等我慢慢说啊!”
嘴上烟草的眼直接冲到了我的眼里,本来眼就还肿着,瞬间就给熏出眼泪来了,我忙从嘴上把烟拿下来,用袖子使劲的擦着眼,一边擦还一边说:“我不着急,那你倒是快他娘的说啊!”
绺子这厮,这时候反而不急了,慢悠悠的抽着烟,先是啧啧了两声,这才说道:“咱和黎队走川藏线的时候,我其实就看你特眼熟,就是觉着好像在哪见过,可死活也想不起来!直到那天我躲在车后边,看见老大走出吴大哥家,我他娘的这才想起来,你,还有他……”
说着,绺子指了指床上尚在安睡的伯重,“老子真是没想到!老子八岁的时候在祖宅随便翻出的一幅画里画着的人,在二十多年后,我居然,居然他娘的看到了真人!”
绺子情绪波动了起来,脸上扭曲着,夹着烟的手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我:“所以啊兄弟,你别怪我瞒着你,老子活了三十年了,要说大大小小的事也没少经历,可******邪成这样的,老子真是扛不住!”
绺子的手指着我点来点去,那根烟燃烧的红点在我眼前晃晃悠悠,我忽然就有点发晕,捧住了脑袋就问:“绺子,不是我不相信,可……可这怎么可能呢?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你看错了?再说了,你太爷时代的画,就算是画的人物丹青,可他娘的画终究是画,水墨画都是写意的,又不是照相机照出来的,反正我就觉得那些古画上的人全都长的一个样,你咋能那么确定画上的人就是……就是我俩?!”
绺子怒了:“那是油画!油画懂不?!不是他娘的毕加索那种把人画的鬼都不认识的抽象画派,你也忒看不起老子了,老子这点常识还是有的!那幅画是写实的人物油画!我还能看差喽?!”
“油画?”我更懵了,“那时候还有油画?”
绺子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脑袋一下就耷拉下去,无奈的摆摆手,说:“行啊,算是老子服你了,你说我太爷那个年代,那是清末民初啊,又不是山顶洞人时候!照相机都有了啊我的大兄弟啊!油画能有多稀罕?!”
绺子说着,手揣进口袋就是一阵乱摸,很快把手机掏了出来,打开之后翻出一张照片来直杵在我眼前,“跟你扯那些没用的干啥玩意儿,你自给儿瞧,到底是不是?!”
绺子的手机是比较高端的智能机,屏幕还是很大的,照片不是拍下来的,看着竟然像是扫描下来的高清图,所有细节都一览无余,我一看,全身的血都瞬间窜到了脑子里,一下就炸了……
那是一幅老人物油画,保存的相当完好,看得出来画的主人并没有过多的赏玩过,几乎跟新的一样,画法非常的写实,眉毛,发丝,甚至脸上的细小纹路,衣服上的褶皱,都刻画的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