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夫人派来的小厮贾狐正在一旁的古井打水,急忙赶了过来,喝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府里的小少爷,二夫人手心的宝,你怎敢如此无礼?!”
朱薙吓了一跳,急忙跪下:“小少爷,奴婢有眼无珠,冲撞了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小墨儿摇了摇头:“此言差矣,我明明就是小孩子,而且也不当官,你怎么说我是大人呢!真是奇哉怪也!”
水琳琅也看不惯贾狐狗仗人势,一把将朱薙扯了起来:“朱薙,你起来,不要给这小混蛋下跪,免得他折寿!”
“猪蹄?!”小墨儿奇怪地盯着朱薙,“你怎么取了一个这么令人食欲振奋的名字?”
“少爷取笑了。”朱薙从小到大,因为姓名不知被人揶揄多少次了,每次她都要与人争执,但是知道小墨儿的身份,只有压了自己的心性。
“不笑不笑,你这姓得好,名也好。”
“奴婢是朱红的朱,薙是草头底下一个雉字。”
“《广雅》释鸟篇有云:‘野鸡,雉也!’这么说,你是红色的草野鸡?”
朱薙委屈不已,泪水直在眼眶打转:“你就算是少爷,也不能这么轻贱人,我虽只是一个奴婢,却也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水琳琅怒道:“小墨儿,你赶紧道歉!”
贾狐插嘴:“水姑娘,哪有做主子的给下人道歉?天下也没这个理呀!”
水琳琅喝道:“你不也是一个下人吗?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贾狐讪讪不语。
小墨儿看到朱薙真的要哭出来似的,心里也有一些慌了,他是童言无忌,胡说八道,但朱薙听来满不是这么回事,以为他是仗势欺人。
“好姐姐,我向你道歉,你千万别哭,你要不满意呢,可以打我,但是事先言明,咱们不能打脸,我还要靠这一张脸去勾搭娘子呢!”说着自然而然眼角就睃向了水琳琅。
朱薙被他这么一说,不禁破涕为笑:“少爷说得好没道理,奴婢哪敢打你?”
……
沙上不闻鸿雁信,竹间时听鹧鸪啼。
他才离开一天,她就开始盼望他的消息,纵然多么不舍,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
舒盈春坐在濯香苑西角的善睐亭,旁边的苦竹林中传来几声鹧鸪的啼叫,使人惆怅。这亭,本是他为她特意建造,亭的名字也是他取的,说她明眸善睐。
明眸善睐,却是这么多年,他对她说的唯一的情话。但是明眸善睐,始终也比不过旁人的媚眼如丝,她是大家闺秀,怎么也做不出男人喜欢的那种妖娆风情。她就如雨前的龙井,要放在质地柔和的上等瓷器里面,慢慢品尝,她比不过夜光杯里的葡萄美酒,那般浓烈,那般酣畅。
“小姐,大冷天的,不要在外面坐着吧!”陪嫁过来的贴身侍女玉枚给她披上一件团花织锦披风。
“玉枚,听说新来的水姑娘就在螽斯馆入住,咱们还没去看过她呢!”
玉枚悻悻地说:“小姐,你是正室,她不过是个没进房的妾,理应她来拜见你才是,哪有你去看她的道理?也不是哪来的野丫头,一点规矩也不懂。”
“休要胡语,以后我要与她做姐妹呢!快去,将我那只春带彩翡翠玉镯子拿来。”
“小姐,这可是少爷送你的镯子!”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他不在自己身边,她的镯子又戴给谁看?女为悦己者容,她不在他的心里,她就是穿戴得再漂亮也无济于事。
……
小墨儿已在水琳琅的房里用起早膳,也不知是不是朱薙名字的原因,让他食欲十分振奋。
忽见玉鸦来报:“水姑娘,濯香苑的少夫人来了。”
“嫂子来了!”小墨儿急忙放下筷子,蹦了出去。
水琳琅愣了一下,带着耘姑和朱薙迎了出去,只见舒盈春带着玉枚,另有两个小厮款款而来,双手端在小腹,行动有度,体态端庄,一看就是礼仪之家养出的女儿。
“小墨儿,你也在这儿呢!”舒盈春半蹲着身子拉起他的小手,神态之间似乎对他十分宠溺。
“嗯,嫂子,告诉你噢,我今天用的薄荷玄明散刷牙。”
“这可是我亲手调制的噢,你感觉怎么样?”
“味道不错,挺好吃的。”小墨儿表示十分满意。
舒盈春微微一怔:“你不会在刷牙的时候……咽了下去吧?”
“怎么,会怀小宝宝吗?”小墨儿吃惊地望着舒盈春,他堂堂七尺——呃,四尺男儿,要是怀了身孕,传出去岂不叫江湖上的好汉笑掉大牙?
舒盈春早已习惯小墨儿不着边际的思维,笑道:“那倒不会,只是……你把刷牙的沫子咽了下去,你不觉得恶心吗?”
“这样的好东西,我要是把它给吐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舒盈春简直被他打败了,笑道:“你要喜欢,我下次再给你做,可不许再把沫子咽了下去。”
水琳琅走了过来,朝着舒盈春欠了欠身:“见过少夫人。”
舒盈春急忙将她扶住:“妹妹不必多礼,你既住进潋滟山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到了房里,水琳琅请了舒盈春坐下:“不知少夫人前来,有什么事吗?”
舒盈春微微一笑:“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妹妹,和妹妹说几句体己话。”
水琳琅正想自己与她初次见面,哪到与她说体己话的地步?猛地惊觉,她是苏砚的正室,自己是苏砚未过门的妾。这体己话要说起来,只怕话题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苏砚,她正愁无处了解苏砚呢!她倒要听听,苏砚在妻子口中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
“妹妹还住得习惯吗?”
“习惯呀,没什么不习惯的,我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住哪儿都习惯。”
“习惯就好,要是有什么短缺的地方,尽管与我言语。”舒盈春给人的感觉没有一点架子,似乎很好亲近。
“多谢少夫人了。”
“你别叫我少夫人,显得多生分,以后咱们还要一起伺候阿砚,你要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姐姐吧!”说着便将准备好的春带彩翡翠玉镯子套进水琳琅的皓腕,“初次见面,我这做姐姐的也没什么好送,这镯子是阿砚从前给我的,如今就转赠予你,权当见面礼了。”
水琳琅吃了一惊:“姐姐,这如何使得?”
“怎么使不得?咱们都是阿砚的人,又何分彼此呢?”她的丈夫都要拿来与人分享,何况一只镯子呢!只是可笑,她的丈夫,除了一个名分,就没有什么是属于她的。要不是御赐的姻缘,只怕就连这个名分也没有了。
她是了解苏砚的性格的,他的心里是没有她的位置,但他并非是个没有肝肠的人,他也是不肯耽误她的。但是人生无奈,当年太祖皇帝的一道旨意,就将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紧紧地绑在一起,至死都不能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