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见红了!”
“快去叫太医!”
杨悠然正在半梦半醒的困顿中,突然被悉悉索索的说话声惊醒。抬眼看去,昏黄的小宫灯下,床榻上的美人依旧睡着,只有嫣香紧蹙眉头,守在旁边。
嫣香焦急的瞧她一眼,手攥成拳:“修媛娘娘怕是不大好。将那艾草炉挪近些。”
杨悠然忙将香炉挪近些,这才看到银色的缎面床单上,隐约可见一些暗红色的血迹。凌修媛虽还是睡着,但是苍白着一张脸,瞧着极其的虚弱。即使她没有怀过孕,也看得出来这是不好的征兆。
那边很快就就有人进来,太医医女太监宫女进来好些人,太医在屏风外候着。只有医女先进来了为凌修媛把脉。
嫣彤端了热水进来,医女却朝她摆摆手,对着屏风外的太医说道:“蒋太医,滑脉,脉象虚浮,气血两亏。观之有见红出血,暗红色。娘娘此刻恐是保不住了。”
“待我来瞧瞧!”
虽有男女大妨,但是皇嗣不容出错。那厮庆槐公公忙去向景泰帝和皇后禀报。这厢嫣香忙拿了丝帕,杨悠然撩下床幔,将蒋太医请进来看诊。
能为险些流产的嫔妃问诊,自然不是寻常的太医,是以,他的每一句都相当于铁口直断,不容有失。手搭在那丝帕上,良久,他摇了摇头:“娘娘这胎是保不住了。”
杨悠然撩着床幔,清楚的看到一滴清泪从凌修媛眼角缓缓的滑过,无声的没入了她的发丝。
蒋太医收回手,吩咐道:“你们立刻用热水为娘娘净身。我现开一个方子,熬了药马上喂她服下去。”
之前这屋子里只有嫣香、嫣彤和杨悠然三人服侍,此刻凌修媛这孩子丢了,不知道从哪里就涌出许多人来,几个宫女扶了凌修媛净身,几个宫女来服侍换了血污的被褥和衣裙,又换了安神的熏香???杨悠然瞧着熙熙攘攘的宫人们,瞧着床榻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任由人摆布的凌修媛,突然生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来。
短短的一天之间,芙莎身死,凌修媛胎儿不保,这宫里何止是吃人的地方,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那种不真实感犹如梦境,又犹如无形的痛苦,这种感觉推着她像跨越了时空,迷失了灵魂,在一片混沌之中,凝聚成了一滴细小的清泪,晶莹、哀伤。
她恍惚间听到门外一声唱到:“皇上驾到。”沉痛的从这感觉中抽离,木讷的随着众人跪下,尤是难过的不能自已。
景泰帝杨熠并没有转过屏风来探望,只在外间听了听太医汇报皇嗣的情况,嘱咐要好生伺候,便提脚走了。倒是皇后转过屏风来,站的远远的瞧了瞧,有些嫌恶的走出去,声音沉沉的吩咐众人:“女子漏胎最忌风寒,尔等明日内便将这景福殿内外打理干净,嫣香和增垚主事,尔等定要服侍的凌修媛休养如初。”
又是齐刷刷跪倒一片。
“遵皇后娘娘谕旨!”
容贵妃也跟进来,内间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她却没有避嫌的走到凌修媛榻前,瞧着那位双目失焦,帝后亲临也无法行礼的宠妃,柔声安慰道:“妹妹放心罢!你年轻,身子好,好生养着,只消几个月就能恢复如初了。来日方长,还怕没机会添个孩子嘛?”
见凌修媛并无反应,容贵妃俯低了身子,小声道:“您瞧淑妃,丢了两次孩子呢,这不也好好的养着两位公主吗?”
她说完,直起身来微微一笑,又朝着杨悠然的方向飞快的扫了一眼,便径直出去了。床榻上的凌修媛转目瞧了她的背影一眼,眼中的灰败更甚。
杨悠然看着凌修媛往日顾盼神飞的眼神此时犹如一汪死水盛满了绝望,看着算是“幕后黑手”嫌疑人的皇后和容贵妃此刻还能安然无恙的来景福殿“探望”,便忍不住不断的揣测自己在这场变故中扮演的角色。
还好她只是个奴婢,奴婢是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用来胡思乱想的。此刻凌修媛身边只有她一个芙蓉殿来的宫女,嫣香大宫女自然安排给她许多的贴身活计。
参回斗转,许多宫人早已入睡,今夜的长信宫却是个难眠之夜。凌修媛污血还未流尽,半个时辰就要擦洗一回。这厢补身药一碗一碗的端,安神香一炉一炉的换,很快就过了寅时。眼见凌修媛这边没了危险,嫣香看杨悠然熬了一夜,便特许一个小宫女带她去景福殿侧殿后的宫女房里歇一个时辰,出了正屋,她瞧见旁边楠修媛的屋子黑着,便问那小宫女。
“说是楠修媛昨日宫宴绊伤了,可好些了?”
“应该是好了吧。子时圣上过来时还去看了她,后来便唤了步撵来接走了。”
原来楠修媛早已回宫了,难怪这里寂静无人。凌修媛在这里本就是寄住,总不会长长久久的住在这景福宫吧?还有那被唤去问话芙珍、芙梓、芙妙和庆榆,他们何时能回来,会不会又审出别的事端呢?
这些疑问将她的困意一扫而光,她强撑着在那小屋里躺了两个时辰,赶忙起来赶回正屋,芙蓉殿里的人还没回来。
庆槐公公虽是芙蓉殿的二管事,在这长信宫景福殿,还是要听从皇后娘娘指派的增垚公公的安排。杨悠然趁着四下无人,偷摸问他:“公公,芙珍她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庆槐公公白她一眼:“要想保住你的小命,记住要少说话,多做事!”
杨悠然于是不敢再问,直到第三日午后,他们,终于回来了。
伺候凌修媛的宫女平常都梳双髻,平时把头发总要梳的一丝不苟的芙珍,此刻活像个丧家之犬,发髻早都散了,蓬蓬乱乱的一大捧都用发带胡乱束了。瞧见杨悠然的第一件事就是攥住她的双手双目赤红的问道:“采月,娘娘可还好了?”
甫一开口,大片大片的眼泪便落下来,灼在杨悠然的手背上,沾湿一片。
“采月。带你们宫里的几位妹妹下去洗漱干净了再来伺候。”嫣红走过来,抬起的下巴略有些高傲道:“芙珍姑娘,我知道你们几个是凌修媛娘娘的贴身大宫女,但是皇后娘娘有谕旨,凌修媛方才小产,不可伤心,你们也莫要再在主子面前哭哭啼啼的,若伤了凌修媛的身子,咱们几个可都是担待不起的。”
“娘娘滑胎了!”芙珍看着杨悠然问, 满脸的不可置信。杨悠然有些不忍心的点点头,芙珍忙抹了眼泪,对着嫣香福了一福:“多谢姑娘照拂娘娘。我们先下去收拾了。”
瞧着芙珍、芙梓和芙妙都是一脸沉重,杨悠然试探性的开口问道:“这几天受了不少罪吧?”
芙梓摇摇头,显然不欲多说。
另外两人也似有了默契般绝口不提,只详详细细的问了后来发生的事,杨悠然也都据实以告,听说圣上竟然没有亲自去看一看凌修媛。芙珍眼圈又红了红,咬牙道:“我瞧着咱家娘娘真是不值当,抛了一片心,却半点没落到。”
“你们可知道,这案子查出什么眉目了吗?”
芙梓摇了摇头:“并不知晓。我们出来后也曾跟几个小公公打探过,瞧着他们说的意思,目前好像就只打发了几个宫人,别的一切全无眉目。”
芙珍蹙眉道:“这个芙莎真是个挨千刀的。我却没瞧见她竟然是存了二心的,竟然命都不要了也要来害咱们娘娘。”
“还好娘娘福大命大。”芙妙怯生生道:“不然咱们在里面也就没了主心骨了。”
“福大命大?”芙珍冷笑着,经过此事,她将宫中娘娘们的荣宠看的分外通透。当初凌修媛得宠时,瞧着圣上什么好东西不想着往芙蓉殿里头搬,三天两头的要来瞧上一瞧,如今刚失了孩子,罪魁祸首逍遥法外不说,三日里圣上就来过一次,连面儿都没见上,忒冷淡,忒伤情。
“咱们娘娘入宫五年,盛宠三年多,才怀了这第一胎。方才孕了月余,就受了害。这也是福大命大吗?要我说,娘娘真是忒苦命了些!”她又淌下泪来。
她这么一伤情,弄的其余几个人也是伤心不已,唏嘘不已。
几个宫女凑到一块抽抽搭搭的好一会儿,杨悠然也跟着有些怅然,还是芙梓最先想通:“咱们到底是为奴为婢的,好好伺候着娘娘休养。莫要在她面前再提起这些。娘娘年轻,身子好恢复,说不定一年半载,就能再添个皇嗣不是。”
杨悠然瞅着不能让她们继续这么怨怼下去,也开口叮咛道:“这里毕竟是长信宫,不是芙蓉殿。皇后娘娘现下派了增垚公公和嫣香大宫女主持景福殿的事务,咱们几个到底是外间的,若出了纰漏,说了什么话儿叫别人听去,害了自己不说,还拖累了娘娘不是。”
芙珍似很意外她说了这么有见地的话,擦了眼泪,点头道:“快让我搽点香膏,娘娘最好整洁,瞧不得我这样子的。”
芙珍这一振作,其他人也就跟着振作起来。她们万万没想到,这一振作,就是在长信宫里盘桓了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