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必担心。”朴无争扬起嘴角,给了我一个宽慰的笑容。
“于朴将军和朴姑娘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站得离我较远的穆清弦冷不防笑了,听他的语气,貌似暗含着少许不友善的意味,“有麻烦的是与你们同行的人。”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一言不发的辰灵身上。
“辰灵会有什么麻烦吗?”我看着穆清弦似有不满的神色,倒真是生出几分忧虑来了。
“既然将军与姑娘知道他此番出使北梁的目的,那穆某就开门见山了。”穆清弦将斜靠在桌脚的身子摆正了道。
“不要多事。”辰灵忽然抬头看向正欲说明情况的男子。
“这怎么叫多事?”穆清弦皱起眉头反问,一道目光倏地投向了朴无争,“若非今日朴将军为救朴姑娘惊动了衙门暴露了身份……”
“此事与他们无关。”千载难逢的,辰灵竟开口打断了别人的话。
“你什么时候能不做老好人?”话到一半戛然而止的穆清弦闻言先是一愣,旋即脸色就冷了下来。
见现场的气氛骤然变得凝重又尴尬,我这心里更是不好受了:看来这其中,是有什么我不清楚的隐情,而且它密切关系着辰灵的安危。
“辰灵。”如此思忖着,我将视线转移到少年微锁的双眉上,“这件事也算是因我而起,你要是有什么瞒着我们,我反倒会觉得不安心。”
“云儿言之有理。”许久不曾发话的朴无争也注视着辰灵劝道,“朴某虽说是为救人、为脱身才亮明身份,但并不希望因此而给程公子添麻烦。程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倘若有需要的地方,朴某一定鼎力相助。”
“事情没有二位想得那么严重。”辰灵看了我们一眼,转而对准了穆清弦,“我走后,朝廷可有异象?”
“你走了未满一月,老爷子就突然安分了不少。”轻叹一口气的穆清弦对答如流,只是听得我云里雾里。
“那就对了。”辰灵略微颔首,对着穆清弦道,“就是那一个月里,我在一家客栈遭人暗算。”
他这么一说,迅速唤起了我的回忆,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只为静听下文分解。
“那两个蠢货真的动手了?”穆清弦彻底离开木桌,迈开步子,向我们靠了过来,“可你是怎么……”他端量辰灵的眼蓦地放出异彩,似是瞬间找到了答案,“是皇上?”他微微蹙眉,用不确定的口吻问道。
辰灵笃定地点了点头,而我依旧感觉一头雾水。
“难怪老爷子收敛了。”穆清弦撤下一晃而过的顿悟之色,换上了像是不屑一顾的神情,“但话说回来,你岂不是又被利用了?”
辰灵抿唇不语,我已忍无可忍。
“两位,你们说了那么多,”我挑了挑眉,瞅了朴无争一眼,“我和大哥好像还是没能弄明白个中因果。”
话音刚落,穆清弦就对我眨巴了几眼,露出了在我看来有点欠扁的笑容——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你听不懂?很正常。我就是要你听不明白。
“穆公子。”我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故作温柔地呼唤着对方,心想你不说我偏要你说。
“小灵灵不让我告诉你们。”穆清弦显然是个聪明人,他立马领会了我的意思,却带着越发欠揍的笑脸,故作无辜地找了个极烂的借口。
你刚才不是跃跃欲试的吗?!怎么转眼就成了一副守口如瓶的嘴脸了?真是一张嘴巴两层皮!
我很想白他一眼,但考虑到两人是初识,还是给彼此都留点余地比较妥当。于是,我不再理会那个笑得得意洋洋的男子,直接面向话题的中心人物:“辰灵,几个月前的事我好歹也亲身经历了,你就不能把事情跟我说清楚吗?”
“当时你也在场?”辰灵尚未作答,一旁的穆清弦倒是惊讶地插了嘴。
我旋即抿着嘴唇,抛给穆清弦一个优雅的微笑,用眼神回敬道:怎么样?没想到吧?也有我知道但你不知道的事。
然后,我也不在意穆清弦的反应,径直将视线移回到辰灵的脸庞,期望他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都是漓国朝中之事,两位还是不要卷入是非吧。”然而,我的殷殷期待,换来的却是辰灵的婉言拒绝。
听完这番说辞之际,我的心中不知何故生出一股失落——须臾片刻,失落之情又化作无奈的自嘲。
是我太天真了吗?因为喜欢这个少年,欣赏这个少年,竟然渐渐地遗忘了——我们,不过相识未满半年,并且,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分明自己处处时时对人设防,又有何资格要求他人对我敞开心门?
思及此,我低眉莞尔。
“云儿,你不舒服吗?”许是察觉到了我的些许异样,朴无争靠近了我,关切地询问起来。
“没有。”我睁大眼睛,微笑着抬起头,对着朴无争扬了扬双唇,又目光炯炯地对准了辰灵,“我们早些赶路吧。”
三人闻言,俱是一愣。
“云儿,你的伤……”
“我没事。蛇毒已解,可以出发。”我笑着作答,随即朝穆清弦看去,“对吗,穆公子?”
“蛇毒确实已解……”穆清弦大概是没有料到我会突发此言,一时似乎有些缓不过神来。
“那就没问题了。”我笑容可掬地下了结论。
“云玦,不必这么着急……”辰灵眉心微动道。
“怎么不急?”我也管不了对方是否把话说完了,只顾自己占据着谈话的主导地位,“我虽不清楚今日之事会给你带去多大的影响,但早点离开总不会有错吧?”见他又欲开口一言的样子,我连忙提高音量抢了话,“何况我们本来就在赶时间,不是吗?”
“可你体内或许还有余毒未清……”辰灵终于得以见缝插针地予以规劝。
“哪儿来这么多余毒?”我理不直气却壮。
“你……朴要勉强。”辰灵怔了一怔,许是被我一句不管三七二十的无理之言给意外了一把,“我可以先上路,你和朴大哥稍作休息再赶上来。”
“你忘了我还保管着你的萑苠草吗?”我反应迅速,一口驳回,“分管之人不可长久分离,双花中途不能易主——这是你告诉我的。”
辰灵闻言皱了皱眉,无言以对。
“好了,别婆婆妈妈了。”我兀自说着,掀开被褥双脚落地,一瞬间感觉到左腿的麻痹,我顿了顿,竭力隐去了随之而来的面部表情,“走吧。”说罢,我无视了所有人或这般或那般的目光,径自以不太优美的姿态迈向了在门口候着的六书,“六书,去外边准备马车吧。”
“这……”六书一脸为难地向我身后的某人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这件事不听你家主子的,听我的。”我干脆鸠占鹊巢道。
“啊?这这……朴姑娘……”六书的脸慢慢跨了下去,视线仍在我和某人之间来回打转。
“啊什么啊?”我压低了嗓音道,“早一刻出发,你家主子就少一分危险,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快点去。”语毕,我甚至伸出手轻轻推了六书两把。
“我,这,我……”六书在两边都得罪不起的思想斗争中,愣是被我推着出了房门。
交心虽不可能,但报恩是必须的,自己收拾摊子也是应该的——我不会让辰灵因为我出的意外而惹上麻烦。
如此思量着,我已然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目送左右为难的六书按照我的吩咐去办事。
“你还是那么固执。”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了低沉的嗓音,我回眸一看,是朴无争,“我扶你。”
我微微一笑,配合地抬起了臂膀。
我想,他是妥协了。
那个少年,也只好跟上了吧。
果不其然,不下一盏茶的工夫,我们的车马便载着一行人上路了。与先前有所不同的是,多了一马一人。穆清弦和朴无争一左一右骑着马,如左右护法般保驾护航。我和辰灵面对面坐在马车里,仍由六书驾车带我们前行。
车厢里寂静无声,只听得车轱辘转动的声响和颇有规律的马蹄声。我歪着脑袋看向车头,辰灵则侧首瞅着车尾。两人视线几乎没有交集,上演着又一次心照不宣——直到我敌不过反复来袭的睡意,不由得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还是回城里歇着吧,明早我们再赶路。”难得的,辰灵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明明是一番出于好意替我着想的说辞,却听得我心里一阵不快——也许,一个人即使再明事理懂世故,一旦钻了牛角尖怄气偏执起来,也都能从波斯猫变成东北虎。
“辰灵,我说句话,你听了可别不高兴。”我沉着脸直视着他的双眸,也不等待他的回复,“就算再怎么成熟稳重,你也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适当地依靠一下别人,不行吗?”
他听着,脸上流露出少见的愣怔之色,等他恢复往日的平静之时,嘴里道出的却是这样一句出人意料的话:“我十二了。”
这回换我一愣——但我旋即回过神来,稍稍瞪大了眼回敬道:“我十七!”
“那又如何?”他面色如常地注视着我,四个字问得波澜不惊。
“大你五岁,你说如何?”我干脆毫不避讳地瞪着他,没好气地反问。
四目相对,他还以沉默。片刻后,他毫无预兆地把头一撇,咧开了嘴哑然失笑。
记忆中的辰灵,不是面无表情平静如水,就是双眉微锁深邃难测,他面带微笑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更别提在人前展露这种轻快的笑容了。
犹记那日,我暗自感慨:这个少年,倘若真心笑起来,会是多美的画面。
而人生的际遇待我不薄:此时此刻,我竟意外目睹了这宛如遗世的画卷。
只一眼,刹那芳华,恍若夺人心神。
“云玦。”幸好他的一声呼唤及时拉回了我的神智。
“干吗?”兴许是那未染尘埃的轻笑抚平了人心中的棱角,我的口气相较方才柔和了不少。
“……”他微抿着嘴,眉角的笑意似余波未散,“此番前去东漓,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皇上。”
突如其来的话题令我先是一愣,随后,我立刻竖起了耳朵。因为直觉告诉我,他接下来将会道出一些重要的信息。
“漓国的朝廷里有两大势力,一是穆氏,二是程氏。两者分庭抗礼,时常明争暗斗,对国家政事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力。”我的预感下一刻便得到证实,辰灵收起了先前的神色,一本正经地展开了叙述,“皇上在处理政务乃至其他事宜之时,往往需要权衡双方势力,再作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