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不是还热烈欢迎的吗?怎么这会儿连个影子也见不着了?
我有些无力——罢,还是等辰灵换了衣服,早点去办正事吧。
如此思忖着,我静下心来等候府邸主人的归来。不一会儿,辰灵便身着一袭素锦白衣,从里屋走了出来。
视线捕捉到来人的那一刻,我只觉眼前一亮——翩翩美少年啊,可惜矮了点。但相信数年后,他必然会长成一位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美青年。
“两位久等了。”辰灵的一句话唤回了我渐行渐远的思绪。
“辰灵。”望着他出神的我心中忽生一念,“你府上有没有适合我穿进宫的男装?”
“你要扮作男子进宫面见皇上?”短暂的愣怔过后,辰灵注视着我问。
“有还是没有?”我忽略了他的疑问,再次强调。
“若是你有需要,可以去附近的成衣店。”
“能不能劳烦你带我去?替我挑件合适的衣裳。”
“云儿,你不是不想穿男装吗?为何突然……”在一旁听着的朴无争有些纳闷了。
“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身着男装进宫比较妥当。”我来回看着两人,视线落到了朴无争的脸上,“烦请大哥在此稍候,我们去去就来。”说罢,我又向辰灵投去请求的目光,“辰灵?”
“走吧。”
辰灵最终点头同意,带着我出府左拐,来到了一家贩售成衣的店铺。店家好像是认识他的,遂热情地招呼着,和辰灵一起替我挑选了一件蓝灰色的长衣,还附赠了些像是里衣的物件。我当即在他们的指点下了解了整套男装的穿法,后来干脆在店主女儿的帮助下,上里屋去来了个改头换面。穿戴变了,发型变了,妆容也变了,事成后我往铜镜前一站——果然是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如果不是程府上还有朴无争在等着,如果不是不想耽误了辰灵进宫面圣的时间,如果不是店家女儿忽然两眼放光地盯着我,我想我或许还会在镜子前多待一会儿。
“我能问原因吗?”回程府的路上,辰灵边走边说。
“作为副使,理应拿得起放得下。”我剑走偏锋道。
今非昔比,时不我待,女扮男装也好,蓄意接近也罢,我已无闲暇再瞻前顾后。哪怕只能为自己多赢得一分胜算,我也义无反顾。
听了我的回答,辰灵不再多言,默不作声地带我回到程府,叫上了朴无争,三人一同入了漓国皇宫的宫门。从大门一路往东,由辰灵带路,我们花了约朴半个小时的工夫,来到了东漓女帝的书房——上崇殿外。于情于理,别国使臣是不能就这么未经允许随意入内的,即使是两国皇帝都特立独行,避开一般的外交流程,私底下派使节互通往来,也是唐突不得的。因此,辰灵先请守在外头的太监进殿通报一声,待到他经过允许入殿面圣了,再替我二人向女帝传达北梁使节来访求见的消息。
“两位稍等。”没多久,小太监就传来了许辰灵入内面圣的口谕,辰灵对我俩作了个揖,便二话不说迈进了上崇殿。
皇帝会不会怪罪于他?
望着少年矮小的身影,我想起这求药一事确实耗时较长,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你担心他?”这时,朴无争冷不防问我。
“……”我侧首对上男子的银色面具,透过上边的两只孔洞,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后,我轻吁了一口气,“我更担心我们自己。”根据对方微变的眼神,我推断自己已然成功转移了话题,“大哥,你说我们会成功吗?”
“你很希望能成事?”他似是平心静气地反问。
“对。”我直勾勾地看着他,毫不避讳,“难道你不希望吗?”
“你希望,我便希望。”他忽而望向远方的天空,略带笑意道。
如此甚好。只要他愿意帮我,和我一条心,促成结盟一事的概率就提高了不少。
“那么我们就一起,尽力而为吧。”我扬起唇角注视着男子的侧脸,意图一句话将对方彻底揽到自己的船上。
“好……”他扭头对我笑得宠溺,若非有外人在场,他大概还准备伸手轻抚我的脸颊。
相视而笑,眼中看的到却不是真正的彼此——隔着一张面具,更横着一条人命。
对不起,你对她的情,我不能深陷,只能利用。
在殿外等候皇帝召见的时光是有些难熬的,幸而有一个可靠的人陪在身旁,犹如镇定剂般,叫人不至于紧张得坐立不安。
“两位是梁国的使节吧?皇上有请。”过了约朴两盏茶的工夫,上崇殿内走出了一个太监,恭敬地引我二人入内。
进殿后,我们随那太监拐了三四个弯,终于得以正面一睹传说中东漓女帝的风采。
我远远地看见一个穿得雍容华贵的女子正坐在一张偌大的书桌前,似乎正目视着我俩一步一步地靠近。
辰灵呢?
我转动眼球往身侧一瞥,找到了他双膝跪地的身影。随着双脚缓缓向前迈进,我很快走过了他所在的位置,却意外目睹了地上倒扣着的一只砚台——以及,那纯白素锦上赫然显现的一团墨黑。
心倏地一沉——我明白,定是那皇帝冲他发火了。
“梁国正使朴无争……”余光瞥见走在前方的朴无争已然停下脚步自报名目,我这个副使也赶紧集中精神。
脑内回放着一路上朴无争口授的外交礼仪,我止步紧随其后道:“副使朴云玦——参见皇上。”两人垂首,异口同声。
“免礼。”清冷而疏远的女声自斜上方而来,不似莺声燕语,亦不算铿锵有力。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见东漓女帝正手执毛笔,大抵是在批阅奏章。她朱唇玉面,略施粉黛,点染曲眉,勾出那双宛如能摄人心魄的丹凤眼——只可惜比起妩媚娇柔,此刻那眼眸中透出的,更像是一抹冷色。
电光石火,四目相对,那略显凌厉的目光流转而至,我下意识地垂下眼帘欲躲避之,却因对方的呼唤而不得不再次对上她的视线。
“听说萑苠草的红色花瓣是由朴副使保管。”女子气若幽兰,直奔主题。
“是。”我抬眼注视着女帝,映入眼帘的是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当皇帝的,眼神自然要犀利些,口气自然要威严些,倘若连直视她都做不到,何谈今后游说?
“有劳朴副使了,速将此物呈上吧。”她气定神闲地说完,竟低下头开始用笔在纸上圈划,言语间不仅有疏离之色,更像是带上了一种命令的口吻。
瞧,做皇帝的果然都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而眼前这位,无疑是个高傲的美人。
若非有求于你,我才不会对你这么毕恭毕敬,管你是哪国皇帝……
打心眼里更重人品而非身份的我,对此女的第一印象显然不怎么样。
还让一个已经尽了力的小孩子这样跪着,真是没品没心。可是,跟一个古代君王谈什么人品仁心又有何用?不如来点实惠的。
思及此,我彬彬有礼地对那女帝拱了拱手,面不改色道:“皇上有所不知,萑苠草花在采摘之后到用于治疗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是不可以随便离开保管者之身的。”所以你最好善待辰灵,人家兢兢业业地替你出国办事替你看护神药,你怎能如此相待?
女皇帝闻言手中一顿,她缓缓抬起脑袋,注视了我片刻,忽然一个冷厉的眼神飞向辰灵:“怎么没听你说?”
呃?辰灵没告诉她?虽然我刚才说得可能稍微夸张了一点点,但大意是这样的没有错吧……
“回话。”见辰灵沉默不语,女帝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现场气氛颇有剑拔弩张的味道,弄得我不由心头一紧——我该不会好心办坏事了吧?
我正这么忧心着,女帝突然单手一掷,手中的毛笔毫无预兆地朝辰灵飞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一点朱红跃然衣上,辰灵竟兀自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因此目睹朱红击中辰灵前胸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想往辰灵身边靠拢,却被眼疾手快的朴无争暗中拉住了。
这皇帝不好!喜欢朝人乱扔东西!
“不要以为不开口,朕就拿你没辙!”皇帝的音量骤然提高了几十个百分点,她瞪大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脸上已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怒意。
说话啊辰灵!你那么聪明,难道就想不出几句辩解之词吗?!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少年依旧纹丝不动地跪着,他微低着头,一声不吭,仿佛这暴风雨前的平静压根就与他无关。
“来人!”面对辰灵的一言不发,女帝终是忍无可忍了,她目不斜视地盯着辰灵,皱起眉头沉下脸,“程氏四子辰灵,办事不利,目无主上,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古代君王降罪臣子时都是这么信手拈来的吗!?
眼看着两个侍卫面无表情地走向辰灵,我瞬间陷入了天人交战。
救?还是不救?救,可能非但成不了事,还会因此得罪皇帝;不救,我又于心不忍——更何况,草不开花,这能怪他吗?
这边厢还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那边厢,辰灵已然被侍卫一左一右地架了起来。
“皇……”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的朴无争冷不丁用力扯了扯我的衣服,使得我好不容易冲到嘴边的话又生生给吞了回去,我情不自禁地扭头向男子看去,弹指间被那面具下的瞳仁给震住了。
那眼神,似急,似怒,又似包含着某些我看不懂的情愫。
但是如果我不说些什么的话……
我侧首望向辰灵,原先他所在之处此时已空无一人,两名侍卫已经奉旨将人往殿外带去。
即使再喜欢再欣赏再同情,我终究还是做不到——为了他,为了这个异世界的人,以身犯险。
视线仿佛被定格在了少年的背脊,我瞬间痛恨起自己的懦弱和自私。
“皇上!不好了,皇上!”正当少年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视野尽头之际,一个太监与之擦肩而过,风风火火地冲进屋来。
“何事如此喧哗?!”女帝显然还在气头上,故而两眼一瞪语气不善,可就在下一秒,她猝然脸色一改,“是不是公主?!”
“是!”来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启禀皇上,公主突然病发,浑身打颤,痉挛不止,还请皇上速速移驾宁瑶宫!”他火急火燎地禀报着,一脸天就快要塌下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