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匪语里,尖果是指小美女,浆果是指大姑娘,尖椿子则是泛指小孩子。
……
姜小抠刚走到家门口,老伴儿二改子就迎上来,一边用鸡毛掸子划拉他的前胸后背,一边说:“来客了(东北话中对客人的“客”发“且”音qie三声)。”
“谁来了?”
“姐夫。”
“罗胖子来啦!”姜小抠几步跨进了里屋,又伸长脖子夸张的望了一眼窗外,“稀客啊,今天刮什么风啊?”
“可是呢,姐夫和老外甥来看你,你还这么没大没小的!”有姐夫在场,老伴儿破天荒的呲哒了丈夫一句。
后山罗家大院的老东家五短身材,一身的肥膘。他和姜小抠两个是连襟儿,一担挑儿。两家之间只隔着一座不是很高的小山梁,鸡犬之声相闻,大人之间却很少来往,不像是实在亲戚。
姜小抠瞪圆了大眼珠子撒眸一圈儿,问道:“那个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小秧子(注:是指那些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人;匪语里的秧子则是指人质)呢?”
“老姑娘领她小哥在园子里吃菇娘呢。”老伴儿白了他一眼,“别那样说人家孩子。”
“好,不说不说。可老蒯儿你可麻溜把老姑娘叫回来吧!”
“呸!”罗胖子站起来,往屋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说:“我老儿子不能吃了你老姑娘啊!”
“讲话儿了,你那小秧子也吃不着天鹅肉啊!”姜小抠眯起眼睛盯着罗胖子,不阴不阳的笑了两声,然后,对老伴儿说道:“你让伙房整点儿啥,我们哥俩儿喝两盅啊!”
“可是呢,我都让伙房加菜了,你们也别闲扯了,我去把饭菜端来,你们也好唠唠嗑儿。”
罗胖子看着小姨子笑了笑,说:“他二姨,可别整臭咸鱼糊弄我呀!”
“姐夫你说啥呢!我去端菜啦。”二改子有些挂不住脸儿,转身就出去了。
“讲话儿了,有咸鱼我去喂狗,狗还冲我晃荡尾巴呢。哪像你罗胖子这老东西小肚鸡肠的。”姜小抠反唇相讥。
……姜小抠把咸鱼喂狗也不给罗胖子吃,那是真事儿。
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罗胖子两口子来姜家围子串门儿,看到姜小抠晒了不少干鱼,就一点儿也不见外的说:“这玩意儿下酒又下饭,炖着吃煎着吃都行啊!”
吃下晌饭时,果然端上来了一大盘儿煎干鱼,罗胖子大快朵颐,喝一口酒嚼一口干鱼,然后,啧啧称赞说:“这玩意儿真******香!”
姜小抠用咸鸭蛋下酒都是一点儿一点儿的抠,怎么能够舍得大吃大嚼自己反复晾晒条条都是斤八的大鲫鱼呢。实际上,姜家围子守着松花江,鱼有的是。夏天时甩网,网网有鱼;冬天凿开一个冰窟窿,鱼就往上蹿。可不知怎么的,反正他看着罗胖子吃他的干鱼他就觉得心疼。看他那不惜外的样儿,胃口那么大,有了这玩意儿他得多喝多少酒多吃多少饭呢!
姜小抠的两只圆眼睛瞪得像牛眼珠子,看着罗胖子。
罗胖子发现姜小抠在眼睁睁地看着自个儿,才注意到他盘子里的那条干鱼刚没了尾巴尖儿,而自个儿已经两条干鱼下肚了,就说:“啊,妹夫,看着我吃东西香吧?你咋不吃呢?”说着,又伸出筷子夹了一条干鱼。
“讲话儿了,太咸啦,怕齁着!”姜小抠的脸抽抽了。
“操,咸啥呀,不咸,正好下酒。”罗胖子根本没注意到姜小抠的脸色,低着头,把鱼头一口咬下来,咔嚓咔嚓的嚼着。
“怎么有股臭味!”看到罗胖子那个下作样,姜小抠皱起眉头,夹起自己盘子里的干鱼,抽了抽鼻子,闻了闻,“这鱼都他妈坏了,喂狗吧!”说着,把干鱼“啪”地一下甩到地下。蹲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主人又吃又喝的大黄狗,“吧嗒吧嗒”两口就把一条大干鱼吞了下去。
罗胖子一愣,夹起干鱼又咬了一口,嚼了嚼,说:“操,这玩意儿就是这个味儿,不臭啊!”
“怎么不臭,我都闻到了一股鸡粪味儿(注:这里是指说话难听、不是味儿的意思)!”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喝酒的罗胖子媳妇,疾步向前,伸手抢下丈夫又要往嘴里塞的干鱼,也“啪”地一下甩到地下。大黄狗摇了摇尾巴,一口叼起干鱼,颠儿颠儿的跑了出去。
从那以后,两家的孩子们你来我往的,姜小抠的老伴儿也隔三差五的去姐姐家坐坐,罗胖子两口子却是十几年都没再登姜小抠的家门。
罗胖子的媳妇叫改子,姜小抠的媳妇叫二改子。她们的爹娘生下改子以后,就盼着再生的一个是儿子,因此,给大姑娘起名叫改子,没想到天不遂人愿,第二胎生下来的还是姑娘,于是,就给她起名叫二改子。就这样,从大改子、二改子、三改子一直生到七改子,才改出来一个儿子,两口子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就此马放南山刀枪入库。
大改子嫁到山沟里的罗家以后,感到离娘家太远,有些憋闷,就撺掇着把二改子许给了姜家。从此,姐两个你来我往的不断溜儿,总有唠不完的家长里短。
一天,大改子领着四五岁的老儿子来到了姜家围子。
“姐来啦!”二改子抱着两岁多的老姑娘迎上来,“叫大姨,小凤,你叫大姨啊!”
“******!”刚刚会说话的小凤口齿不清的叫了一声。
“这俊丫头见了大姨一点儿都不眼生,就是亲。”大改子捧起小凤粉嘟嘟的脸蛋儿亲了一口。“走亲,走亲,亲戚越走越亲。妹子,你说是不是?”
“可是呢。”
大改子拿了一把小板凳子坐在院子里。她看着二改子,说:“你听说李大虎媳妇和邢家油坊那老娘们儿指腹为婚的事儿了吗?”
“可是呢,外面一哄哄的,大伙儿都知道啊。”
“你说天下就有这样的巧事儿,两个老娘们儿一猫下(分娩),一个生男一个生女,两家就真轧亲家(注:东北话中轧亲家的“轧”读作ga阴平,结成亲家的意思)啦!”
“可是呢。”
二改子也拿起小板凳子坐在姐姐的对面,小凤从娘的怀里挣脱出来,蹒跚着向大姨身边的男孩子走过去。
“叫小哥!”二改子吩咐小凤。
大改子也吩咐自己的老儿子道:“叫老妹!”
两个小不点儿抱在了一起,咧咧歪歪的摔倒在地。
看到两个孩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姐俩儿开怀大笑。
大改子笑够了,说:“都说骨血亲,辈辈亲,砸断骨头还连着筋。你看这俩表兄妹多亲!”
“可是呢。”
“你别老可是呢可是呢的,我看就让他们两个定亲得了,咱们那可是亲上加亲哦。”
“可是呢。”
“又可是呢!你倒是说行呢还是不行呢吧!”
“可是呢。”
“你姑娘如花似玉,我儿子也不囊啊。你瞅瞅,大眼睛双眼皮儿,一看就是讲究人儿!”
“可是呢。白白净净的,书生相,能有出息。”
“那你这回别说可是呢,就说行啊还是不行?”
“可是呢。”二改子又一句“可是呢”说出口,自个儿都忍不住笑了。
“在你家老爷们儿跟前儿言听计从的可是呢惯了,这口头语就改不了了吧!”大改子也笑了,她轻轻的在妹子的脸上拍了一巴掌,说:“你就说行啊还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