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芸并不低身去捡花,手探进衣兜里抓出手机。
一串陌生号码。
池芸心尖儿一颤,强烈的预感。
她呆呆地望着手机,有点儿不相信。
手机不知疲惫的震动。
那边似乎极有耐心,卯足了劲非打通不可。
张泽不明所以,问道:“谁的电话啊,你怎么不接?”
池芸暗自吁了口气,对张泽说道:“我接个电话,你们先忙。”再也不看张泽一眼,走开去接电话。
直到张泽和池蒙勾肩搭背嬉笑连连地进了屋去,她才摁下接听键。
按压的情绪在听到电话那头的男声轻轻的一个“喂”字时,喷涌而出。
“小船……”她张了张口,方念出他的名字,后面的话哽在喉口。
“怎么去广州了,什么时候回?”池芸缓了口气,问道。
“一个礼拜左右回。”他说道。
“这样啊,”池芸失望道,“我今天在二姨家。”
“呆几天?”那里问道。
“明天就回去,快中考了,我妈抓的紧,不让我们玩的太疯。”
小船“哦”了一声。
接下去大片的沉默。
“我尽量早点回。”他突然说道。
池芸一怔,脱口而出,“我朋友生日会,她要我带上你。”
说完以后她才意识到什么,捂住嘴巴,一颗心砰砰乱跳,情急之下切断了电话。
池芸靠着围墙,惊魂未定。
手机大震,她一惊,差点摔出去。
低头一看,仍是刚才那个陌生号码。
她想到他此刻可能正在广州街头哪个电话亭里焦急不安地等待她的回应,心一软,接通。
这回她没说话,静静握着手机。
她能听清他的呼吸,在话筒那头,和她的,绞着。
池芸感到脸烫,稍稍拿离一点。
静止片刻,“芸芸。”
这两字如沸水般在心头滚过一圈。
眼泪再也克制不住,宣泄而出。
池芸咬着牙,“我十岁第一次见到你,在白桦林里,你可还记得?”
那里沉顿几秒,“记得。”
“小船……”语调里全部都是哭味,挡也挡不住的情绪席卷而来,有如潮湿的雨季。
“芸芸,”他止住她,极轻极轻道,“别说了,我都知道。”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不约而同止住。
池芸压制了一下,“你先说。”
那里似有若无地叹了声气,“你先别急,等我回去……”
顿了一顿,
“给你一个交代。”
池芸只以为这是哄她的话,因为在他挂电话之前,她听到那头他堂哥催他快点,他为了安抚她尽快结束通话才说这样的话安慰她。
池芸翌日下午两点到的家,金良琴旅游还没回来,池善超整天不着家,习惯了二人世界的姐弟俩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吃西瓜。
电视里正在放一档记者采访留守儿童的节目,池蒙指着屏幕里脏兮兮的小孩说:“姐,咱跟他比差不多少。”
池芸踢踢他的小腿肚,“行了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心里却是一阵苦涩。
池蒙把腿蜷起,架在他姐膝盖上,“上回你不在家,爸和妈又吵架了,我去网吧过了一夜也没人过问。”
池芸心疼,挪过去抱了抱他。
“姐,你说咱妈跟咱爸会不会离婚?”池蒙伸手从池芸那里掏出一块乐事薯片放进嘴里。
池芸偏头想了想,“不知道。”
“如果离婚了你愿意跟爸还是妈?”池蒙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电视机里留守孩童在简陋的教室里读书,池芸鼻子一酸,把脸转过去,看见窗台的花,站起来,边走边说:“这花两天没浇水,要枯死了。”
走到窗口,望下去,一辆银灰色车子停在楼下。
不会儿,听到池蒙叫道:“姐,你手机响了。”
池芸转身接电话。
“我在你家楼下。”手机里传来小船的声音。
池芸一愣,“你买手机了,什么时.....”看看池蒙,“好,你等一会儿我。”
挂下电话,池芸抓起钥匙往外走,池蒙跟在后面,“姐,你急匆匆约会去哪?”
池芸脚步一顿,“你在家呆着别出门,我一会儿就回来。”
“一会儿是多久,你是不是准备去哪里吃大餐不叫上我,不行,我也得去。”说着开始穿鞋子。
池芸无奈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池蒙一听,笑呵呵的,躺回沙发去,翘着俩细细长长的大白腿,“这才差不多,记得早点回来哟,我在家等你。”抛出一个飞吻过去。
池芸缩了缩脖子,恶心的不想理他,换上鞋子在门口的镜子前照了照,捋捋头发,方才出门。
池芸连走带跑,出了一身汗,站在过道通风口,沁凉的微风吹干了后背的汗,一阵清爽。头一低,看见小船站在最底层出入口处,抬头望上来。
“嗨。”池芸朝他打了个招呼,快步下楼。
“什么时候到的?”她语调轻快道。
“十二点下的飞机。”
边说边向那辆银灰色车子走去。
池芸:“这么说你下飞机就赶过来了,你堂哥呢?”
“他先回去了。”
“哟,换车了?”
“租的。”小船坦承道,为她打开后车座门,示意她先坐进去。
池芸弯腰钻进去,跟着,小船也坐了进来。
池芸这才发现前面还坐着一个司机,不由咋舌道:“去了趟广州,出手都阔绰了。”
小船淡声道:“我堂哥先付过钱的。”
“哦,”为了掩饰一时口误,目光乱飘,“我说呢,你堂哥对你真好。”
身边的人低笑两声。
这一把低沉磁质的男音,池芸淡定不起来,陡然间想起他吹口琴时迷人的模样,心想,如果让这样一个声音唱歌,听觉效果一定倍儿棒。
池芸拉着小船去冷饮店坐了一会儿。
服务员推荐他们买情侣套装,打八折,还送木雕玩具。
小船低头问她:“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但是……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还没想好拒绝的理由,温暖的指腹划过手心,玩具被塞进手心,同时一道温沉的声音降下。
“我们就要这个了。”
收银员甜甜的笑,用礼貌又夸张的语气说道:“你男朋友好好哦。”
虽然知道那是客套,可是心里仍旧灌了蜜一样甜。大概她和绝大多数人一样,都喜欢听赞扬吧。
是的,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赞扬。
“可是……”她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手心里牢牢捏着那两个木雕玩具。
“你喜欢就好了,我们去找个位置坐下。”他牵着她的手,就像牵一个小朋友的手,走到里面一个两人位置。
冷饮很快上桌。
池芸咬一口,玩一会手里的玩具,小船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她,并不说话,只是微笑。
很快玩腻了。
“把手打开。”池芸说。
小船往前倾了倾身,乖乖把手掌打开,摊在桌面上。
池芸把那个刻的男孩的木雕放进他手里,“收好了,别弄丢。”
小手覆在大手上,五指收拢,小男孩被他牢牢握紧进掌心。
小船收回手,抚摸把玩着男孩木雕。
“明天我朋友的生日你去吗?”冷不丁听到池芸问。
“……去……”他没有看她,盯着手里的小玩意,出神似的。
“去吗?”池芸重复问道。
这次他抬起头看她,用一种坚定的口吻,说道:“去。”
“以什么身份去呢?”池芸托着腮帮,勺子把刨冰搅的乱七八糟,用一种十分困惑的语气问。
小船不说话了,定定看着她。
他知道她在逼他。
无奈地叹一口气,“芸芸,我们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不可以开始吗?”池芸一眨不眨看着他。
小船别开眼睛。
“你怕影响我的学习,还是其他什么?小船,”她叫他,“你看着我!”
“那个不好的决定,是不是和我猜想的一样?”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也。
她用的是“也”字。
喉结一动,他缓缓转头过来,望着她,那双熠熠生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迫切和渴望,还有少女的毫无畏惧。
少年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即使这样,他还在坚持着。
“会影响你的学习……”
“如果你用的是这个借口,”池芸满口苦涩道,“早就影响了。”
“根本没有用的,早就影响了,你不答应也没有用,客观上早就存在的东西,眼睛忽视它,它还是存在的,是不是?”
他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见他许久未语,池芸终于放弃,苦笑着,“现在是不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看样子是的。”对面的少年微笑摇头,看着女孩满脸颓丧地耷拉下脸,说道,“不过,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方式?”
那双猫样漂亮的眼睛忽而有了生气,她微微翘起唇角,那模样像一个骄傲的勇士打赢了一场战役。
“我赢了。”
“对,”少年没有否认,“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