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婆婆照看刘军，自己离开医院，朝城西派出所走去。
玉芊被关在城西派出所。民警说，玉芊涉嫌****，需交罚款两千。我听民警话说得难听，反驳说：“什么****？她一个在校学生，无非与男朋友去旅馆开房同居而已，用得着安这么大罪名吗？”哪知民警却冷笑道：“与男朋友开房同居？呵呵，与三个男朋友同时开房？这也太开放了吧？她呀，不是****，也叫聚众****！交了钱赶紧带回家好好教育吧，废什么话！”
我碰了一鼻子灰，赶紧交了钱，带着蓬头垢面的玉芊，灰溜溜往医院去。我一句话都懒得跟她说，生怕一说话就脏了自己的嘴。我心里特别难受。玉芊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小时候，因为长得模样周正，乖巧机灵，她特别讨人喜欢。那时候，谁不夸她漂亮、聪明？可正因为她乖巧可爱，留守在家这十多年里，婆婆才对她疼爱有加，真是呼风给风，唤雨给雨，养成了她骄横放纵，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的偏狭、自私个性。读书以后，成了小错不断，大错常犯的问题学生。现在好了，竟然发展到与三个男生同宿一屋，担上了****、聚众****的罪名，真是丢人丢到家了！看到玉芊的今天，我痛苦地想到了玉竹的明天。要是继续让玉竹留守在家，让奶奶这么惯着，还不培养出下一个赵玉芊？不行，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玉竹跟她玉芊姐一个样，那太恐怖了！
我心里翻江倒海，颇不平静。玉芊却没事人似的，一路东张西望，见了热包子，还拉住我说：“三婶，我饿了，给我几块钱买包子吃，好不好？”
我生她的闷气，不想跟她说话，随手递给她五块钱。玉芊接过钱，一溜烟跑过去，买了包子，竟不再回来，扭头便跑，吓得我声音都变了，高喊道：“玉芊，你给我回来，奶奶在医院里等你！”
玉芊哪里肯听，提着包子继续往前跑。我火了，拦住一辆人力三轮，跳上去一阵猛追，终于拦住了她。玉芊或许跑得太累，扶着道旁树又咳又喘，还做出一副呕吐状。我以为她装可怜，一把抓住她，恶狠狠地道：“赵玉芊，你要想你奶奶马上就死，你就给我跑，永远别回来！否则，你就跟我回医院，跟奶奶回家去！”
玉芊跟父母都没啥感情，但跟奶奶却特别亲，听我这么说，倒蛮听话地不跑了，只是继续着那副呕吐样子。我实在不想跟这不自重的丫头废话，缓和点语气道：“奶奶在医院里，要你跟她回去，你这么跑一边去，想让奶奶急死吗？她正在生病，你知不知道？”
玉芊吐出老大一口酸水，揩了揩嘴，拈出一个小笼包子来，塞嘴里咬着，极不情愿地咕哝说：“去就去，早不说清楚！”
我懒得跟她废话，只是怕她再跑，一把拉上了三轮。我已经完全读不懂这一代人，没法跟他们沟通交流。
来到医院，见婆婆正急得团团转，我问：“妈，你这是干吗呢？”
婆婆道：“娟，你不是说玉树买早点去了吗？怎么半天没见他回来？”原来她在为这事操心！
“哦？你说玉树啊？”我支吾道，“我刚才出去遇见他，叫他回家去了。他在这里尽添乱，我叫他滚蛋了。”
“娟，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就不叫他陪我一起回去呢？一起回去我也好有个伴啊！”
“妈，这不还有玉芊吗？”我陪笑道。
“玉芊在哪？”婆婆听说玉芊，忙四处乱找。原来玉芊并没进屋，怕奶奶骂呢。
“玉芊，还不进来，要奶奶来请吗？”我有些没好气，朝着门外高声喊。
话音刚落，玉芊怯怯地走了进来，低着头，不敢抬眼看奶奶。婆婆见她这副模样，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哪顾得责怪，忙一把揽在怀里，又是拿粗糙变形的手指头帮她梳头，又是帮她理直衣服，老眼里泪水乱滚。“我的乖乖，你这一晚可受了老大的罪了！”婆婆哽咽着，差点泣不成声。
“妈，你不是要带玉芊回去吗？那就赶紧吧！”我怕婆婆一时忘形说些不该说的话，让病友听了没脸皮，忙在一旁提醒。
“好，好，咱们这就回去！”婆婆哽咽着，拉了玉芊就要走。
我有些不放心，对玉芊道：“赵玉芊，赶紧陪奶奶回家，不要再去学校了，听好了吗？”
“陪奶奶回去可以。但不要我去学校，凭什么呀？”玉芊有些不服气。
“不凭什么！因为你这种人，书读得越多越反动，不学也罢！”
“你少教训我！”玉芊顶撞道，“你不就是出了两千块钱吗？我叫我妈老汉还你就是，有什么了不起？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我妈老汉都不这样！”
“好好好，我不凭什么！你走，我再不要管你的破事！”我气得差点没一巴掌挥过去。
“娟，你就少说两句，没见芊芊都成什么样子了吗？芊芊，跟奶奶回去，不听你三婶唠叨，真是的，咱们走！”婆婆心疼孙女，毫无原则。她进城的目的已经达到，准备回家去，一边说，一边拉了玉芊便走。
“死丫头，我看你迟早得犯罪！”我看着祖孙两人远去，愤然道。
“这丫头脾气可真不一般！”邻床那个看护感慨着，好奇地打听道，“她是你侄女？做错了什么事？”
“没啥大事！”我敷衍道，“在学校不好好学习。现在的老师吧，动不动就请家长，她妈老汉不在，我去的，你看我这像管得了她吗？”
“唉，你也不用生气，现在的孩子都这样！”
“是啊，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呢？”我感慨着，陷入了沉思。按唐局长的说法，现在的孩子满身毛病，追根究底，还是父母在家庭教育中缺位所致。因此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孩子回到父母身边，或者说让父母回到孩子身边。可是，这却谈何容易！眼下，年轻的父母，早已习惯了城市繁华喧嚣的生活，对穷困落后的农村已经没有什么感情，要他们重回农村教养子女，几乎不可能。可是他们却不是他们为之奋斗、贡献、生活的那些个城市的主人，他们不过是漂在城市江流中的无根之萍，连自己都居无定所，能指望他们把孩子接到城里去？就算接去了又能怎样？孩子入园、求学的费用，他们能够承担？就算能承担，又哪受得了人家的万般刁难？唉，我们亲爱的祖国啊，什么时候你才能让城市真正接纳你来自贫穷乡村的子民？你可听到了孩子们的呼声？……而依然留恋故乡的青壮年乡亲，他们知道自己不属于任何一座城市，也不指望能被哪个城市接纳。城市，在他们看来，无非就是一座座榨干了他们的血汗然后一脚把他们踢开的人间炼狱……他们只想在外面挣两个钱，汇回家里花销。只要上可以奉养老人，下可以哺育幼小，他们就心满意足了。为了这份满足，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抛妻别子，起早贪黑。他们背负着城里人根本无法理解、也无从体察的精神、心理负担，干着城里人不愿意干、也干不了的脏活、重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