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一身男儿装扮。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搂在一处,的确不怎么美观。
长歌脱离他的怀抱,不料,李桢大手一揽,又重新将她揽入怀中。
他声音极低极低的,似被风一吹就散:“幸好,你没事。”
听到这话长歌便奇怪了。
“我能有什么事?”她转头问了一句,身侧却未传来任何声响。
“李桢!”长歌抬手,微微摇晃了他一下,还是没有半分动静。
长歌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脱离开他的怀抱,这才发现李桢不知在何时已经晕厥了过去。
将李桢重新扶回床上,把了脉象,发现他并无异样,长歌微松了口气。
她将被套往李桢身上盖好,身后有一股阴冷的寒意袭来,她面色淡漠,连眼皮也未曾掀上一掀,声无起伏道:“出来吧。”
门口处,一道白色透明的身体渐渐现起身形来。
那是一个身材挺拔消瘦,面色苍白至极的男人。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艳丽贵公子的非凡身影。
他一瞬不瞬的紧盯着长歌,背脊挺得直直的,好似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
“你身为一缕幽魂,不好好去转世投胎,反而滞留人间,三番二次再这大白日的出现,纵然身上有宝物护体,难道你就不怕灰飞湮灭吗?”知他来所为何事,长歌凝着声音开口。
男人声音如游丝虚弱道:“我有办法找到解除他身上毒性的一味药。”
长歌略略停下手中的动作,却未曾回首。
“旋机草,我知道它在哪。”未免长歌不信,那男人又幽幽开口:“如若,你能帮我救她,我便告诉你,它所在之处。”
“生死由天命,纵然是我,也不能妄动它人命格。”
长歌望了李桢一眼,站起身,望着那软廓深邃却苍白的脸孔,仿佛能从那双眼中看出他过往的昔日种种。语气竟有几分强悍凌厉:“这点,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当初,就是你执意救她,为她挡了一灾,才不幸横死。如今她的劫难非但没有化解,还变本加厉。你又何必在强行改变她的命格?”
那男人黯然的垂下眼,语中说不出的落寞:“要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的面前,我办不到。”
“救得了她一次,那往后呢?我无能为力。”长歌漠然地转了回身,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那男人张了张口,还想在说些什么,见长歌已漠然地转回了身,终是抿了唇,许久,才道了一句:“希望你再重新考虑一下。”身形慢慢往门后退去。
身后那股寒意退却,长歌垂首再次望了一眼那床榻上双目紧阖的黑衣少年,脑中忽地想起客栈外少年那一句,“找你。”眼底无声的暖意弥漫。
“放心,有我在,我定然不会让你有事的。”长歌转身,纤手一翻,一本医书已凭空出现在她的手中,轻抬步,打算走至沿窗的桌旁坐下。
“长歌……”身后少年轻轻地似无意识的唤了一声。
长歌眉眼一动,微转了身。
李桢恍惚的呢喃出声:“告诉我,师傅,是谁?”
长歌心猛地一跳,胸口不自觉的锥痛了起来。一阵阵的,窒息的令人难受。她素手微抬,一只手轻轻覆在她胸口,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师傅?
她曾在凤凰山,众人对她讳莫如深的两个字。她虽不知道众人为何会对她避忌这两个字,却也没去追问。
因为于她而言,实在无关紧要。
如今,为什么听到这两个字,她会觉得隐隐有些熟悉?就好像她忘记了什么很重要之事……
可是,她竟然下意识的排斥自己将它想起来。
“什么师傅?”长歌抬步走近,踱步到李桢面前。李桢却在此刻,翻转了个身,便再也没了声响。
显然是在说梦话嘛!
长歌眼底流露出一丝笑,见他身上盖着的被子被他踢开少许,又重新为他给盖好,犹自转回了身,往窗旁坐下。
床榻上,李桢睁眼,微转了头,目光如炬的紧紧盯着离他约莫一丈远处的一袭白衣,眼眸如同深潭幽邃无边,面上看不清任何异样情绪。
他就这般保持着一个动作维持了许久,直至长歌感觉到有人的视线转头回望过去时,他依旧一瞬不瞬的紧盯着。
此刻,夜色已经悄无声息的降临,屋内因没有烛光的照亮,光线有些昏暗。
长歌为仙,黑暗中探物,自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之事。
见李桢此刻紧盯着她,她微微一楞,清凉的声音兀自似黑夜朔月下婉转悠扬的清风:“醒了?”
“我饿了。”李桢无声息的默认:“长歌,我想吃你亲手煮的面。”
长歌就突然想起那日李桢在宗人府吃面时,那一脸赴死的模样。然后又想那禁军一脸慌张跑到他们面前说着火时的神情。
长歌没有过多犹豫,指尖一弹,那桌面上赫然摆放了一碗阳春面。
“吃吧!”长歌又转回了首,不在看他,继续翻看着手中的医书。
“我要吃你亲手做的面。”李桢显然不满意,于是又添了一句。
长歌面色未变,默不做声。
“我要吃面!”李桢又重复了一句,开始耍起无赖来。
长歌仍是不吭声。
“我要吃面!”李桢又乐此不疲的补了一句。
长歌觉得他有些烦人,霍然起身:“罗嗦!”白色的衣袍往后一拂,人已大步离去。
“记得,不要加葱花。”长歌直至走了很远,依旧能听到门内李桢还不忘好心提醒她这么一句。
简直得寸进尺。
长歌眉头一皱,袖袍往后一拂,劲风横扫,“哐当”一声,那门已自动关上。
屋内,李桢唇角笑意轻轻荡漾开来,见门被长歌合上,唇角的笑意才慢慢凝滞。
他掀被而起,走至窗旁,对着沉沉夜色,轻轻吹了一个口哨。
不多久,一名蒙面黑衣人便已跃过屋檐高瓦飞掠而来,单膝跪地,行礼道:“殿下。”
李桢就那么轻轻扫了他一眼,沉声道:“现在宫中的情况如何?”
蒙面黑衣人恭敬答道:“除了皇上夜夜醉卧凌贵人那里,宫内还是跟以前一样,曾大人叫殿下放心。至于您吩咐他之事,他说已经探听到消息,相信过不久,便会有眉目了,还请殿下再稍等片刻。”
“不过……”黑衣人顿了一顿:“曾大人说,他曾在殿下出宫之前,去了太虚山,请空虚道长为殿下算了一卦。此次,前去濮阳,卦象上显示殿下虽有贵人相助,但凶多吉少,还请殿下千万要多加小心。”
“凶多吉少?”李桢轻轻低喃了一声,眼中幽邃无边:“我知道了,退下吧!”
“是。”黑衣人颔首,起身,跳出窗外,几个纵身又消失不见。
待人走远,李桢抬眸,遥遥望住天空中皎洁的皓月,神色意味不明,直至背后那门哎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他才淡淡收回视线,转回了身。
此刻,长歌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走了进来。
他黑眸若有所思的深深凝着长歌,目不转睛,原本平静的脸渐渐染了少许动容,深邃的眸底掠过一抹柔光。
他抬步走近,意外发现长歌这次做的面有少许面相,纵然那鸡蛋上沾染着少许蛋壳。至少不是那一团黑乎乎的软软的看不清本貌的东西。
许是他真的饿了,他竟然能从长歌所做的面中闻到了令人有食欲的清香。
长歌见李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中端着的面,将面放入桌上,推到他面前,平静道:“吃吧!”
“这……真是你做的?”似难以置信,李桢有些犹豫地开口。手却已经下意识拿起放在旁边的筷子,眉头不禁微微蹙起,轻夹了一口面放入唇中,又慢慢舒展了开来,除了味道有些甜,倒是比上次好得太多了。
“不是我,”长歌面色淡漠地望他一眼:“还能有谁?”
“我便知道,除了你,这世界便在也没有人能做出如此口味的面了。”
李桢眼睫颤了颤,心中有温热的暖意流淌,轻轻绽放出一笑。垂下了眼,虽说这面是甜的,但他仍旧觉得世间万物都敌不过眼前这一道美味。抬手,拿筷,又轻轻扒了一口。
长歌心底有丝柔意如羽毛轻拂,见他吃的正欢,也随之一笑。目光微转,视线突落在李桢那半张银白面具下方的脸颊上,似乎沾上了什么东西。
她半躬着身子,凑近了头,伸手欲将他那脸上粘上的东西拿下,却没意识到自己这臻首低垂的模样特别动人,那精致的下巴以一道优美的弧线溶入纤细的颈项,带着白玉一般温润的光泽,极为诱惑。
熟悉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李桢心中一动,不自觉的也垂下头去,想要离她更近一些,不料却恰逢长歌抬起头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唇,留下了绵软而荡漾心神的触觉。
李桢愣住了,长歌也愣住了!
嘴唇轻轻地一擦而过,如同蜻蜓点水。绵软的触觉,也该是淡而无味的,可是,李桢却被这轻轻的触碰给震惊了。
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情景,就这么赤裸裸地摆放在他面前,叫他如何能不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