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霍然睁眼,泪眼婆娑地望着三生石上浮出的名字,沉默不语。
长歌回到凡间,扬州城内此刻却是空旷一片,大街上除却几位摆摊的小贩,行人几乎寥寥无几。
她只是下了一趟冥界罢了,这凡间最多也就是过去数日,行人怎的一下子少了这么多?
正当长歌疑惑不解之时,身后有人边往前方跑边大声喊道:“赛德大师说,今日火烧妖女,为咱们扬州城祈福降雨,大家快过去看啊……”
“是吗?”众人面面相觑。
接紧着,为数不多的众人也通通随着他往前方跑去。
长歌眉头轻皱,她本不欲多管闲事,然而,那句火烧妖女却令她不得不在意。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在那胡作非为,居然为了祈福降雨,抓活人生祭。
她抬步尾随而去,没走多远,便见集市中央,一个红木搭建而来的圆形高台上有数名道士在摆阵布法。
而高台旁边,一袭白发苍苍、蓬头垢面的女子被绑了木桩之上,下面推积了足足有数人高的火柴。女子墨黑的发丝凌乱不堪,遮住了她原本的五官,却依稀能从那发丝间缝之间看到她那苍白病态的脸。
她呼吸薄弱,单薄的身体纤瘦的仿佛一掐就断,这放在常人眼前本无异常,唯一算得上是异常的,便是她那接近透明的身体。
慕秋……
虽未看清整脸,凭借身段却已知是何人。
长歌脸色微变,心猛地一沉,此刻,高台之上一名年约四十左右的道士走出身,朝上方中央坐着的庄严显赫的男人轻轻作了一辑,低声道:“大人,时刻已到,请您下令吧!”
沈傲书的眉微蹙了几分,他望着被绑在木桩暴晒的纤弱女子,低声询问道:“大师,难道就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吗?这毕竟是一条人命,若是将她活生生的给烧死,恐怕……”
“大人,小民知你宅心任厚,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那道士将他未完的话给打断,他沉声道,“经老身推断,她生来就是不详之身,命犯天煞孤星,任何与她接触之人皆不会有好下场。我不说,想必大人也知,自从她来到扬州,这扬州城内三年没有下雨,若是不将这个妖孽除了,恐怕会有大祸降临扬州。”
“什么?”此话一出,下方的众人如同惊雷乍起,齐声呼喊道“烧了她,烧了她……”声音如山呼。
沈傲书看着下方情绪高昂的百姓,终是叹了一声,将心一横,拿起旁边的冥板往地面一丢,“哐当”地一响……
“点火!”那名道士声音猛地提高,顷刻便有两名道士举着火把上前,点燃了慕秋下火的木柴,天干物燥,加上那柴火被泼了油,“嘭!”地一声,熊熊烈火迅速燃烧了起来,浓烈的烟雾腾升而起,将慕秋整个人包在其中。
她还以为这沈傲书不失为一个清官,想不到也是个迂腐之人。
长歌眉目轻敛,骤沉了呼吸,她身形轻动,袖裳之下掌心脱颖而出,那熊熊烈火顷刻被熄灭。
长歌纤手一拂,捆在慕秋身上的绳子自动断开,她接住她下沉的身体,飞上高台。
淡金色的衣袂从空中飘曳而下,飘渺如仙。那名领头的道士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问道:“你是人是妖?”说着,还不忘朝身旁的众人使了个眼色。
长歌充耳未闻,她低头望着慕秋,轻声道:“这些人你想要如何处置?”
慕秋虚弱地轻咳了一声,苍白的脸扯着一丝笑:“若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会不会太过于便宜他们?”
长歌面上浮起一丝笑:“自然不会!”
那名道士见她口气狂妄,心知碰到了一个厉害角色。
他师兄弟几个法术不高,初来扬州,知城内百姓皆怀疑三年不下雨是与眼前这名女子有关,所以,他们才将计就计,借机混口饭吃罢了。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是强硬着语气道:“妖女,你为何要阻我为黎民百姓求雨?”
“求雨?就凭你们吗?”长歌目光锐厉扫了她一眼:“法术向来是用来锄强扶弱,如今你们居然用它胡作非为,残害无辜百姓,欺瞒无良群众,当真该死。”
“我们所做的一切皆是为黎明苍生。你休要颠倒黑白!”那名道士语气猛地一沉,寒声道:“来人,将她给我拿下!”
“不知所谓!”长歌冰冷地吐出这四个字,在那群道士靠近之时,她袖裳一拂,高台之上有一阵狂风平地而起,霎时迷了众人的眼,待风平静,在场的数名道士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呢……”
“是啊……那人呢……”下方的众人左右眺望,面面相觑。
……
苍翠群山笼罩着一层轻纱,树叶影影绰绰,除却偶尔有鸟扑扇着翅膀飞过的声音,四周静谧无声。
山路蜿蜒,不宽的路径上一辆马车缓缓行驶而来,滚滚车轮掠过,踩在地面上发生细微地吱呀声响。
一计声音喋喋不休地响起,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少爷,你说老爷这是怎么了?明明三月份的时候我们才去了贵阳拜祭李大人,现在只是过了二个月的功夫,又要我们过去看,眼看就要中秋了,这路途遥远,我们岂不是赶不回去了?”
“好了!”车厢内男人沉稳的声音徐徐响起,“我都没抱怨,你就别废话了!专心驾你的车……”
“少爷……我这不是为你……”吁地一声,坐在外面驾车的小斯猛地勒紧了马蝇,望着突然出现的男人,怒声道:“你是谁,不……”长眼二字还未出口,被面前的男人慢悠悠地瞥上一眼,那眼神冰冷无温,似乎他只要将那两个字说出口,便会立即血溅当场,他顿时止住了声。
“怎么了?”沈子锐见马车猛地停住了,他轻皱眉,掀开幔帘,便见一袭黑衣雍容华贵的男人屹立在马车面前。
“今日,是慕秋活下去的最后期限!”男人黯沉的眼眸深邃得像是不见底一般,声无起伏道:“若想见她最后一面,便跟我去见她。”
沈子锐身体骤地一震,冷冷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他话还未落地,眼前一花,肩膀被人一提,人已消失在原地。那名马夫被吓得跌倒在地,结结巴巴道:“神……神仙……”
……
扬州,高台之上。
望着凭空消失的数名道士,慕秋虚弱地低咳了几声,问着长歌道:“你将他们变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长歌扇他们离去之时,并没有想太多。那些人作恶多端,是生是死皆看他们各人造化。
她见慕秋气息越发的微弱,伸手,把上她的脉博,身体微震了下,脉象上,慕秋的三魂七魄已消散了。
“怎么会……你……”长歌愕然地睁大了眼,口中的话还未完。
“慕秋……”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
长歌怀中骤然一空,慕秋已被人大力夺了过去。她抬眼,便见两道挺拔的身影凭空出现在高台之上。沈子锐将慕秋紧紧抱在了怀中。
长歌视线掠过他,看见一袭黑衣雍容华贵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两人目光不经意相触,长歌身体微僵,李桢却已快先一步转开了头。
长歌眼睫轻颤动了一下,瞬即也移开了眼。
沈子锐望着怀中虚弱无比的女子,视线在落到不远处那堆烧焦的柴火上,心已猜到了几分,他冷冷望着沈傲书,寒声道:“父亲,这便是你叫我去贵阳的原因?”
沈傲书心中有愧,眼底闪过一丝内疚:“锐儿……我……”
“龙澈……”此时,慕秋轻唤了一声,声音虚弱无力,仿佛即将要崩散在天地之间。
沈子锐身体猛地一僵,他下意识地将怀中女子搂紧了几分,低垂下头,怒道:“慕秋你看清楚,我是你丈夫——沈子锐。不是你口中所谓的龙澈!”
慕秋眼底划过一丝悲凉,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是啊,你不是龙澈,你只是沈子锐而已!
沈子锐见她悲凉的模样,心中遽然一痛,声音沙哑道:“那个男人对你当真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就连你性命垂危之际想到的第一个还是他?我呢?我在你心底算得了什么?竟然不喜欢我,当初为何又要千方百计的嫁给我……你……”
慕秋轻阖上眼,眼角一行清泪滑落,滴嗒地落在沈子锐的手臂上,那泪珠滚烫得仿佛要透穿过他肌肤直射入他心脏。
他身体剧烈一震,心无可抑制的抽痛了起来,那剩下的话却在也说不出。脑海中似有一根紧绷的炫被人轻轻一扯断裂开,埋藏在深处的记忆翻山倒海而来!
皓月之下,他慵懒的靠在树梢上,问下方的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笑颜如花:“慕秋,取暮色之秋意。”
悬崖上,身后的人迫在眉睫,他与她执手望着下方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他问:“跟我走上这一步,你不悔吗?”
她摇头,语气坚定:“不悔”。
跳得悬崖,她成了魃,他恢复仙籍,她失了记忆,他却不能相认,两人之间再无交集。
忆起前尘往事,她几乎魂飞魄散。他为救她,弃了仙籍,以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来收场,她倒在血泊中,悲痛欲绝的唤着:“龙澈,不要,不要……”
他如鱼刺在喉,哽咽无声:“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慕秋睁开眼:“你都想起来了?”
龙澈红了眼眶:“是,我都想起来了!”
滚烫的泪水溢出双眼,慕秋苍白的面庞浮起一丝悲凉的笑:“我原以为,我能改变命运,改变这不得善终的结局,最后才发现,我终究是高估了我自己!龙澈,我高估了我自己!”